此时退让,只会让他们更觉我朝可欺。
出城议事,虽险,却尚有转圜余地。”
他说着,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藏在袍内的衣襟,那里还揣着从金营带回来的寒气,冻得心口一阵阵紧。
左边那金使闻言,三角眼微微一挑,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何大人倒是识趣。
只是你家皇帝若迟迟不动身……”
他故意顿了顿,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轻轻一旋,刀鞘上的铜环“咔”
地一响,“我大金的铁骑,可等不及。”
何栗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镇定。
他忽然想起方才回城路上,天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雨丝混着寒风,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此刻殿外的风卷着雨气钻进来,拂过他的鬓角,倒让他灵台一清。
他望着那金使,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几分文臣特有的韵律:
“细雨共斜风,日日作轻寒。”
诗句出口,殿内一时寂静。
金使虽听不懂其中深意,却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笃定,不由得皱了皱眉。
赵桓坐在龙椅上,望着何栗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金使腰间闪着寒光的弯刀,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一个“不”
字。
那几日的汴梁,天总像被浸在冰水里,铅灰色的云低低压着城头,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宫墙的琉璃瓦上,簌簌作响,如泣如诉。
赵桓的车驾驶出朱雀门时,街上静得能听见车轮碾过冻土的“轧轧”
声。
他裹在明黄的龙袍里,袍角绣的十二章纹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棉絮——可那点暖意,挡不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寒意。
车帘偶尔被风掀开一线,望见的是沿街紧闭的门户,墙根下缩着的百姓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无,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夹着尾巴在冰壳上踉跄,喉咙里出呜咽似的低吼。
何栗骑马跟在车侧,藏青官袍外罩了件半旧的紫貂披风,风把披风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残破的旗子。
他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扫过城墙垛口——那里本该站着披甲的禁军,此刻却只剩几个缩着脖子的老卒,手里的长枪斜斜倚着墙,枪尖上的冰棱垂得老长。
车驾行至金营辕门,早有金兵列阵等候。
铁甲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冷光,甲叶相碰的“咔哒”
声连成一片,像无数只铁爪在刮挠人心。
领头的金兵把长戟往地上一顿,戟尖扎进冰壳,溅起细碎的冰碴:“南朝皇帝,下马步行!”
赵桓在车里瑟缩了一下,何栗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沉声道:“天子车驾,岂有徒步之理?”
那金兵“嗤”
地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到了这儿,南朝的规矩可不算数。”
他抬手往营里指了指,“元帅在大帐等着,去不去,给句痛快话。”
何栗回头看了眼车驾,车帘缝隙里,赵桓的脸白得像张纸。
他深吸口气,对车夫道:“官家,暂忍一时。”
又转向金兵,“我等随你入营。”
赵桓被扶下车时,双腿直打晃,龙靴踩在冰上,差点滑倒,亏得何栗伸手搀住。
他的手指冰凉,攥着何栗的胳膊,指节都掐进了对方的皮肉里。
进了辕门,地上的冰壳比前日更厚了些,阳光照上去,能看见冰层里嵌着的东西——除了碎布与骨头渣,竟还有半片染血的甲片,想来是昨夜又有冲突。
风从帐篷间钻过,卷起的雪沫子里,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闻着让人胃里紧。
黑毡大帐前,八名金兵依旧铁塔似的立着,手按刀柄,见他们过来,眼神里的凶光比前日更盛,像盯着落入陷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