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一点风吹草动便大张旗鼓,查无实据后又该如何收场?岂非徒令官员离心,士林齿冷?
届时舆情汹汹,流言四起,谁又能来承担这动摇国本之责?高公,大局为重啊。”
最后一句,轻飘飘,却又如同千钧重锤,精准地砸在高拱心中最深的忌惮之处——他深知皇权最忌惮的是混乱失控的舆论旋涡,而非某个具体的“奸佞”
。
徐阶此言,将“查无实据的彻查”
提升到了可能引不可控政治风波、动摇皇权威信的可怕高度!
皇帝脸上最后一丝不耐也终于消退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厌烦和审慎后的坚决。
他摆手止住还要开口的高拱,语气斩钉截铁:
“不必再议!
就按朕说的办。
徐阶去拟训诫,立即下!
兵部即刻拟旨用印!
高卿,”
他看着脸色铁青的高拱,放缓了些语气,却也带着不容更改的警告,“汝为国家柱石,当知轻重缓急。
心气不平,可暂回府中静思。”
这声“静思”
,带着尘埃落定的疲惫感。
高拱浑身剧震,如同被定在原地,脸颊的肌肉剧烈抽动了一下。
他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看着徐阶领旨后那不易察觉地、极其轻微地投向自己的一瞥——眼神深处,是了然,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
有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难以言喻的淡淡笑意?屈辱、挫败、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冰寒感,瞬间吞噬了他!
那目光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袍袖之下,指节捏得白,微微颤抖着。
片刻的死寂后,内侍拖长了声音宣告退朝。
百官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按序次第退出。
申时行跟在人流最后,脊背紧绷着,感受到身后那两道目光仍在:一道如芒,来自高拱方向,蕴含着不甘与滔天怒火;一道平静却如渊似海,来自徐阶。
走出精舍那沉重的宫门,天光已亮,将殿前广场照得一片惨白。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胸中那股压抑的气息却并未散去。
本以为要吞噬一切的惊雷,竟被轻描淡写地化作了一场沉闷的骤雨,敲打在朱红色的宫墙上,出令人烦躁的回响,表面归于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激荡了。
他刚要举步离开,一个内侍快步上前,低声传话:“申侍讲留步。
元辅徐老先生在文渊阁,请您即刻前去,商讨起草‘训诫百官谕’。”
申时行心脏猛地一跳,立刻躬身应是。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就是那片漂在龙腹上的鳞片,风暴不仅未曾停歇,反而将他更深地卷入了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