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踏入偏殿,殿内烛火摇曳,裕王端坐于主位,神色沉静,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他微微颔,示意申时行入座,却未开口,似在等他主动陈情。
申时行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语气从容:“臣申时行,拜见王爷。”
裕王,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有几分深沉难测。
他没有立刻叫起,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申时行身上,上下审视了足有数息之久,那无形的压力足以让心志稍弱者方寸大乱。
殿内只闻灯芯偶尔的噼啪轻响和远处更漏绵长的滴水声。
“近来翰林院内,颇有风雨之声,讲官可曾听闻?”
来了!
申时行的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了一下,随即又以更大的定力稳住。
他保持着垂的姿势,平静回应:“回殿下,臣近日闭门读书,梳理课业,以待殿下垂询讲学之事。
院内同僚往来或有些微议论,惜乎未能入耳详听,不知殿下所指风雨,为何事所起?”
裕王轻笑一声“哦?倒是沉得下心。
那申讲官不妨说说,此番新晋讲官之中,有几人可称‘务实’?又有几人善于‘钻营’?”
他将“钻营”
二字咬得格外清晰,目光锁紧申时行,“本王观近日风传,似乎这两样都有些门道。”
申时行抬起头,目光澄澈坦然地迎向裕王审视的视线。
他心中已雪亮——裕王并非对赵元礼的鬼蜮伎俩毫无察觉,但这试探本身,本身就包含了猜疑与权术的冰冷。
高拱逼他表态,徐阶教他持身,而裕王,则在评估他这个“新宠”
的价值与立场是否坚定。
“殿下垂询,臣斗胆直言。”
申时行略一沉吟,既没有急于表白自己,更没有落井下石去指别人。
他深知,此刻任何针对具体同僚或自我辩解的言辞都可能落入圈套。
徐阶的叮嘱如同定海神针在他脑中回响:持身守正,直陈胸臆!
阐述自己对弊端的看法,比辩解更有力量。
“为官之道,‘务实’乃本分,‘钻营’乃歧途,本不应并立而论。
殿下所虑者,臣窃以为,当是国之大患——仓廪之蛀,吏治之腐!”
申时行话锋猛然一转,声音沉稳坚定,直接将话题从含沙射影的人身攻击,拔高至整个官僚体系的核心弊病。
"
“譬如通州仓廪亏空一案,户部小吏胆敢上下其手,库房硕鼠敢于鲸吞国帑,此绝非一人一时之贪,实乃制度失察、监管不力、层层纵容乃至互相勾结所致!
敢问殿下,若上下严明法纪,层层明责,事权明晰,赏罚必信,宵小安敢如此明目张胆,视国仓如私囊?”
他略微停顿,目光灼灼,声音更显恳切:“‘钻营’之徒,正是钻了这制度漏洞的空子,钻了人心浮动、法纪松弛的空子!
是以,治标当严惩奸宄,以儆效尤;治本,则须正本清源,重整纲纪!
此非仅关乎一仓一隅,实乃社稷根基所系,关乎民心所向,国脉所维!
臣以为,身为讲官,值此多事之秋,务实当在于此:明晰朝廷法度,知悉民生疾苦,剖析弊政根源,为殿下讲解经史之余,亦要明理于治国安邦之道!
至于其他,”
他语气一顿,带着一种近乎凛冽的平淡,“不过是蜚短流长,瓦釜雷鸣,终究难撼江山磐石之基。”
就在气氛微妙变化之际,殿门外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快步走近,趋至裕王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裕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神色有些玩味地看向申时行。
“哦?”
裕王轻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让申时行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