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秋,南京。
秋风卷着肃杀,掠过紫金山顶。
中山陵层层叠叠的灰白石阶,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地延伸,仿佛一道凝固的、巨大的伤疤。
山风吹过陵园大道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枯黄的叶子簌簌而下,打着旋儿,飘落在第七军临时驻地外布满车辙印的泥泞路上。
一辆蒙着厚重帆布的军用卡车,引擎低吼着,碾过满地落叶,缓缓驶入营区深处,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深痕。
车厢缝隙里,隐约透出墨绿色涂装钢铁的冷硬棱角,那是崭新的pak4o反坦克炮粗壮的炮管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柴油、机油、新鲜木材和湿土混合的复杂气息,一种属于战争机器的、冰冷而沉重的味道。
军部作战室内,光线有些昏暗。
巨大的华北五省军用地图铺满了整张长条桌,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和红线,宛如一张巨大的、被战火反复撕裂的疮痂。
地图中央,长城沿线,一道粗重的、触目惊心的蓝色箭头,蛮横地自北向南刺穿了密布其上的红色防御标识——那是第七军将士用血肉在古北口、喜峰口、冷口各处硬生生扛了近两个月的防线。
如今,这道防线,连同近万袍泽的名字,一起被涂抹在了冰冷的蓝色标记之下。
李锦独自站在地图前。
他一身熨帖的灰蓝色将官呢制服,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肩章上的两颗金星在昏暗中也敛去了光泽。
身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那身军装之下支撑着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段被反复锻打、行将崩裂的精钢。
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沉沉地烙在那些象征溃败的蓝色线条上。
参谋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压低嗓音的汇报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传来。
参谋长陈瑜拿着一份电文,无声地走到他身侧。
陈瑜年岁稍长,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军座,”
陈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军政部何部长急电。
再次重申,各部务必恪守《何梅协定》精神,‘敦睦邦交’,不得擅启衅端。
尤其……”
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李锦的侧脸,“尤其是我第七军,作为德械样板,一举一动,日方格外关注。
责令我部……‘安守防区,静待后命’。”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有些艰涩。
李锦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片刺眼的蓝色区域,仿佛要将那地图烧穿。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窗外风卷落叶的呜咽。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关节在冰冷的桌面上敲了,笃、笃、笃,三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铁交击般的决断。
“知道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糙的砂纸磨过,“按命令执行。
各部加紧整训,补充兵员,清点装备损耗。
特别是重炮营和装甲侦察营,周振邦、韩晓征他们报上来的损失清单,务必优先补充到位。”
“是。”
陈瑜应道,目光却并未离开李锦的脸,那份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军座,还有一事。
关于我们向德国方面申请追加的那批军械弹药,以及…那些特殊药品,军政部军需署那边,似乎卡得很紧。
理由…还是外汇吃紧,渠道不便。”
李锦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快得让陈瑜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吩咐:“此事,我自有安排。
你只管督促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