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我站在那家茶楼门口。冷风从街角灌进来,吹得我旧夹克贴在身上,像一层冰。茶楼门面不大,却透着股讲究的劲儿,门口挂着红灯笼,玻璃门上贴着“清心雅叙”四个字,字写得工整,透着股不容打扰的体面。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泥点的鞋,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我咬了咬牙,推开了门。
门铃轻响,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是龙井的清香混着檀木的沉稳。我站在门口,像闯进别人家的乞丐。侍应生迎上来,笑容得体:“先生,有预约吗?”我嗓子发干,挤出两个字:“找……陈国栋。”她低头看了看名单,点头:“陈总在‘听雨’包间,请随我来。”我跟着她往里走,脚下是厚实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刻意压低声音。走廊两侧挂着字画,灯光昏黄,照得人影模糊。我忽然想起以前,他还是处长,我是他手下最拼命的干事。那时我们常在单位后巷的小摊上喝二锅头,他总说:“善子,你这人太实诚,将来要吃亏。”我笑他多虑,如今才知,实诚不是美德,是累赘。
“陈总,人到了。”侍应生轻声通报。门开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深灰毛衣,外搭一件羊绒开衫,手里捧着一只白瓷杯,正低头吹着茶。听见声音,他抬起头,眼神有一瞬的怔愣,随即笑了:“哎哟,是善子啊!快进来,外头冷吧?”他站起身,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温热、干燥,带着保养得宜的柔软。我喉咙一紧,想说“陈哥,我……”可他已拉着我坐下,语气轻快:“多少年没见了,你这模样,老了不少啊。”他笑,我也跟着笑,可那笑像挂在脸上的一张皮,僵硬得发痛。
茶桌是紫檀的,茶具是整套的青瓷。他亲自给我斟茶,动作优雅,茶汤澄黄,热气袅袅上升。我捧着杯子,指尖却冷得发抖。我想起那个雨夜。那年,单位账目出问题,领导要找人顶罪。是他,在会上拍着桌子说:“这事儿我认了,李善还年轻,不能毁了前程。他因此被开除,我留了下来,后来调了岗。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一生背负的债,是刻在骨头里的恩情。可现在,他笑着问我:“现在做什么营生?”语气随意得像在问天气。
我低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工地……打零工。”他“哦”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追问。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茶壶咕嘟的轻响。窗外,天彻底黑了,霓虹灯亮起,映在玻璃上,像一片虚幻的星河。我想开口,想说出我的难处。可他抢先开了口。他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而疏离:“善子,这些年,不容易吧?”我猛地抬头,眼里发热,以为他终于要提起当年。可他继续说:“这年头,谁不难呢?我这茶楼,也快撑不下去了,房租涨得太狠。”他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原来,他不是忘了,他是不想提。那场顶罪,在他眼里,早已不是恩情,而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是他如今体面人生里不愿触碰的污点。我张了张嘴,想说“陈哥,当年若不是你……”可他忽然笑了,从西裤口袋掏出一个深棕色的皮夹,动作自然得像要付账。他翻开,抽出里面所有的百元钞票,一叠,约莫二十张,塞到我手里。“兄弟,”他声音轻快,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我就这点现金,你先应应急。”他的手在我手上拍了两下,像在安抚一个走投无路的乞丐,“别客气,都是老同事,互相帮衬。”
那一刻,我的手像被烙铁烫过。那叠钞票崭新、挺括,散发着油墨和皮革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