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市边缘的这片租住区,如同被工业巨兽撕咬后残留的腐烂残渣,在十一月冰冷的怀抱里瑟缩着。
空气干得涩,吸进鼻腔就带出血腥气的尘埃,那是附近废弃厂区常年排放的金属粉尘和煤炭渣滓混合的产物。
风是这里唯一的君王,带着西伯利亚冻土层的锋利,从广袤平原上毫无遮拦地横扫而至,狂暴地冲撞着这片低矮、灰败、火柴盒般的廉价出租屋群落。
风穿过破损瓦楞铁皮的缝隙,撕扯着摇摇欲坠的木板和塑料布搭成的简易顶棚,出一阵阵尖锐又沉闷的呜咽,如同受伤野兽永不止歇的悲鸣。
我们栖身的那间小屋,像被遗弃在垃圾堆深处的一个破旧火柴盒。
水泥外墙早已斑驳不堪,裸露着里面脏污的砖块,墙根处泛着一圈圈可疑的白色碱渍,如同大地的伤疤。
那扇单薄摇晃的木门,门板裂开了几道深纹,每一次风的重击都让它出濒临解体的呻吟。
此刻,它已被我从里面紧紧反锁,冰冷的铁质锁舌沉重地嵌入卡槽,那细微而清晰的“咔哒”
声,是我仅能给予小蝶的、岌岌可危的安全宣告。
屋内比屋外好不了多少。
仅有一扇小小的、布满油污尘垢的窗户,像一只浑浊不清的眼睛。
外面沉甸甸的暮色渗进来,挣扎着与一盏瓦数极低、光线昏黄摇曳的灯泡争夺着空间。
灯泡接触不良,不时地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在凹凸不平、污迹点点的墙壁上投下剧烈扭曲、时而膨胀时而萎缩的诡异暗影,令人窒息。
空气凝滞,混杂着湿衣服难以干透的霉馊味、廉价煤炉残存的硫磺余烬,还有墙角散出的、似有若无的混凝土腐败气息。
这气味无孔不入,渗进每一寸皮肤。
屋内唯一的家具是那张靠着冰冷墙壁放置的、几块粗糙木板钉成的简易床铺,上面铺着薄薄一层陈旧变硬的棉絮,在昏光下呈现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褐色。
我把小蝶轻轻放在这张床上。
她软绵绵的,身体轻得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骨头。
之前抱着她一路奔跑上楼,那重量曾如巨石般坠着我的臂膀,如今一放下,反而觉得怀里空得慌。
她的身体烫得惊人,隔着粗糙布料传递出的高热,像一块刚出炉的火炭直接烙在我的皮肤上。
额前细密的碎被冷汗粘成一绺绺,贴着她苍白的脸颊。
嘴唇因长时间的高烧和缺水而干裂起皮,几道细微的血线凝在上面,如同枯萎花瓣上绝望的纹路。
我扯过床上唯一一条还算干净的薄毯,草草盖住她抖蜷缩的身体。
毯子带着一股浓重的陈腐灰尘味道,混着她的体温,在狭小空间里蒸腾出一种更令人心头堵的浊热。
我的手粗糙笨拙,指节处有冻裂的新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我犹豫着,迟疑着,最终还是伸过去,想拂开黏在她额头上的湿。
手指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时,她微弱地瑟缩了一下,长而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如同濒死蝴蝶被气流惊扰时无力的振翅。
她那双曾像山涧溪水般清亮透彻的大眼睛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
她的眼睛里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垢,昔日那种活泼狡黠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余下一种浑浊的、茫然无措的雾气。
她有些涣散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里挣扎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聚焦在我脸上。
那眼神陌生极了,充满了巨大的惊惧和茫然无助,好像一个迷失在亘古荒原中的孩子,看着唯一的稻草。
“……叔?”
她喉咙里出的声音极其嘶哑,气若游丝,如同被细砂纸磨破了嗓子。
“哎,丫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