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得我指掌麻。
她抖得像风中秋蝉,每一寸筋骨都在无声尖叫着惊魂未定。
那个湿咸阴冷的船舱底、铁门上窥视孔后贪婪的眼睛、黑暗中逼近的粗重喘息、被强行掰开胳膊抽血的冰冷钢针、还有……她眼睁睁看着某个水兵仅仅因为说了句实话便被同僚“咕咚”
一声抛入大海喂鱼的场景……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恐惧和黑暗碎片,在身体终于获得物理安全的瞬间,却从灵魂的裂缝里决堤喷涌,化作此刻这具僵硬躯体下奔突的恐慌洪流。
那些生硬的推拒命令,在如此具象的颤抖面前显得苍白可笑。
我不是她爹,也不是她亲叔,只是机缘巧合卷进这摊混水的一个身份模糊者。
能救她出虎口已是万幸,又拿什么底气去定义她在惊涛骇浪后寻求一个活人体温的姿势是否得体?
一声极深极长的叹息从肺腑深处挣扎出来,绷紧的肌肉终于无可奈何地、缓慢地一点点松弛下来,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推搡和定义。
“……罢了。”
放任她那固执的勒颈,任由她冰凉的小腿胆怯地、试探地挤过我的腿间,寻找到更深的依偎角度。
被窝里混乱的僵持,最终凝固成一个怪诞而别无选择的姿势:我成了她巨大惊惧风暴里唯一可以锚定的支点。
奇怪的是,当这强迫性的贴服成为既成事实,当呼吸随着身体温度的渗透而渐渐平稳绵长,一缕若有若无、陌生的气息开始从这紧贴的少女躯体间弥散开来,如同初冬新雪后悄然绽放的第一缕嫩芽气息,小心翼翼地在被窝这浑浊微酸的方寸之地里漾开。
它不是脂粉香,不浓郁也不甜腻。
它像雨雪清洗过的松针林间蒸腾起的清冽草木气息;又像早春河畔刚抽出新芽的嫩柳,掰开后那种汁液初溢的独特青涩;更深处,似乎还潜藏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源自温热血肉本身的洁净芬芳,如同阳光下晒暖的新棉。
这味道干净纯粹得仿佛能涤荡肺腑里郁积的海腥与尘埃,有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绷了太久的神经末梢如同浸泡在温水中,一点、一点地舒展软化。
我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呼吸不自觉地深嗅了一次。
鼻腔深处,属于大海的铁锈、硝烟、霉烂舱板和浓稠血浆混合的腥咸气息被这洁净的暖香悄无声息地覆盖、中和、稀释……身体深处那根从登船救人起就死死攥紧的弦,竟在这暖香氤氲的奇异氛围里,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抚平了最后那丝锐利的震颤。
疲惫如无边的黑潮终于得以顺畅地淹没、瓦解最后一丝残存意识。
吸吮着这缕沁入心脾的安宁气息,我沉入了真正深沉、无梦的黑甜乡。
某种极其规律的“叮铃叮铃”
声,像是金属薄片彼此撞击,又带着清脆的余韵,固执地穿透沉厚的睡障,敲打在耳膜上。
意识从混沌的渊薮被一缕微光缓缓拉扯着浮出。
眼前朦胧的黑暗开始变得通透,逐渐勾勒出矮屋顶梁的粗糙轮廓、蒙着油毡小窗的边缘、泥墙上挂着的破旧蓑衣形状……那清脆的铃音还在窗外持续着,不紧不慢,与屋檐滴落的晨露“滴答”
声应和着。
意识的清醒连带唤醒了感知。
先清晰的是呼吸间的温暖——我仍然深深地、无隔阂地吸吮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清冽、微暖、带着初生草木般的洁净生命力。
但这气息似乎比入睡前更明朗、更鲜活了一些,像一株经历霜冻后沐浴在晨光里的新芽,重新鼓胀起温热的汁液。
我垂下眼帘。
怀中少女的顶正抵着我的下颌。
她的呼吸绵长而均匀,规律地拂过我的喉结,带来微微的震颤。
那份勒颈的、带着死亡窒息感的疯狂痉挛早已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