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的痕迹,那份坦然与平静,如同暴风雪肆虐后荒野上覆盖的深深积雪。
她刚才都听见了吗?我心中那场惊涛骇浪般的挣扎与轰鸣,此刻在她眼里究竟会是什么样呢?在我转身之前那无比艰难的时间中,她的目光是不是一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焦虑、看着我的狂喜、看着我的恐惧在我脸上依次上演然后纠缠?她的眼睛里,有没有映照出她理解中的那份未来的方向?
楼道老旧的白炽灯泡仍旧在无声地明灭着,光暗交织的节奏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固执在跳跃。
每一次短暂的亮起,都在小蝶那微微仰起、平静到近乎透明的苍白脸庞上投下短促而奇异的光斑。
那光映照着她鬓边微湿的丝,映照着她清澈眼底深处那潭似能容纳一切的深水,映照着她微微翘起的、没有一丝阴影的唇角。
微光明明灭灭在她脸上流过,仿佛生命之光在这狭窄的陋巷里进行着最为神秘而惊心动魄的明灭交替,每一次亮起都带着绝绝的热度,每一次隐没又带走了微薄体温。
我僵硬地、一步一顿地走向她,像一个迷途的行人艰难跋涉于极地的风雪中,终于望见了唯一的微弱灯火。
皮鞋踏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的回响,在狭长的楼梯间里被无情地放大,空旷而孤单,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丈量着横亘在我们之间那段无形的、却又无比巨大的时空距离。
终于,我重新站定在她面前。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少女特有的柔和气息,在这一方冰冷的空间里无声浮动。
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巨大冲动汹涌而至——像汹涌的潮汐撞击着被冻僵的岩石海岸线,更像一股从冰冷海底最深处猛然爆裂开来的灼热潜流——它驱使着我伸出双臂。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我的手臂如寻找归巢的翅膀般展开,带着一股破开这沉重寒气的力量,以一个近乎包裹的动作,用尽全力将她那瘦弱、带着微凉体温的身体,紧紧地、深深地拥入怀中。
我的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却有些硌人的微湿顶上,脸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丝间渗出的点点微凉汗意。
她纤细的骨架在厚重的冬衣下清晰地传递着令人心惊的脆弱,仿佛用力一点就会碎裂。
此刻,唯有她那细微却坚实的心跳,透过彼此厚重的衣物传来,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撞击着我的胸腔,带着生命的温度、执拗的倔强,也带着某种乎寻常的平静。
那微弱却真切的搏动,像黑暗中微弱却执着燃烧的火种,既温暖着我的胸膛,也隐隐灼烫着我的心房。
就这样抱着。
在这狭窄、破败、光线晦暗如同被遗忘冰窟窿的楼道中。
头顶那盏闪烁不定的旧灯,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明灭,以它独特而固执的方式,为我们相拥的轮廓投下忽深忽浅的浓重阴影,如同为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投下永不磨灭的注脚。
每一次灯光亮起,我便将怀里这个温存又沉重的身躯抱得更紧一分;当黑暗再次降临,我便更深地将脸埋进她带着微冷凉意和消毒水味道的间——在那短暂的黑暗里,我会悄悄屏住呼吸,倾尽全力去感受那层凉意包裹之下、正悄然搏动着的温热生命力。
那搏动微弱却真实,支撑着她瘦小的身躯,也如同某种无声的誓言,固执地、倔强地在我心口处一下、一下地叩问着此刻这沉默冰冷的寒冬长夜。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沉沉黑暗,裹挟着无声蔓延的疫病之潮,如同巨大的墨块浸染了初冬的天幕。
而怀中,这颗微小却执着跳动的心脏之火,此刻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光点,它燃烧在无涯的墨色里,微弱而滚烫,既照亮了绝望中依然不肯熄灭的、关于希望的命题,也在我灵魂深处烙下了关于牺牲、守护与至暗时刻中那不可亵渎之光的永恒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