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抱着婴儿站在窗台上,洪水不断上涨。
我正要冲过去,一艘橙色冲锋舟已破浪而来。
两名穿着救生衣的消防员敏捷地架起梯子,将母子安全转移。
女人瘫坐在舟底,紧紧搂着孩子嚎啕大哭。
婴儿却出奇地安静,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灰暗的天空,仿佛在质问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三天,我穿梭在洪水的各个角落。
精卫的羽毛让我能到达普通救援队难以企及的地方。
我见过被洪水围困在屋顶上三天三夜的老夫妇,他们靠啃食霉的饼干维生;见过整座养猪场被冲垮,数百头死猪在洪水中漂浮,散出刺鼻的腐臭;见过年轻的士兵用身体组成人墙,在激流中传递沙袋,他们的手掌被磨得血肉模糊。
最令我难忘的是在汉口老城区遇到的一位老人。
他独自坐在自家平房的屋顶上,拒绝撤离。
洪水已漫过屋檐,他却固执地守着那台老旧的收音机。
我爷爷说,他小时候长江清澈见底,夏天孩子们都在江里游泳。
老人递给我一杯用雨水泡的茶,茶叶在杯中沉浮,像一个个微型的溺水者。
我父亲那辈,江水开始变浑,但鱼虾还很多。
到了我这辈子他指了指周围浑浊的洪水,连长江都要把我们还给它的东西吐出来了。
第四天,雨势稍缓。
我站在长江入江口,看着这条孕育了中华文明的大河裹挟着树木、家具、动物尸体奔向大海。
远处,救援队的冲锋舟像一片片橘红色的树叶,在滔天浊浪中起伏。
更远处,武汉的高楼大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
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绝望在我胸中翻腾。
我爬上最高的礁石,对着浩瀚的洪水嘶吼:醒醒吧!
我们的人类该醒醒了!
不能再破坏生态平衡了!
我的身影被风雨撕碎,消散在无边无际的灰色天空中。
没有人回头。
救援队仍在忙着搜救,灾民们在临时安置点排队领取物资,官员们在会议室里研究抗洪方案。
我的呐喊像一粒沙子落入长江,激不起半点涟漪。
精卫的羽毛在我口袋里烫。
传说中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而我的文字、我的呐喊,比起人类对自然的掠夺,又何尝不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羽毛?
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脸颊。
我跪在礁石上,看着洪水继续上涨,漫过我的膝盖,我的腰际。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数十年后的场景:上海外滩被海水淹没,北京成为沙尘暴的中心,亚马逊雨林变成一片焦土而最后的人类,就像白垩纪末日的恐龙,在自己制造的灾难中绝望地仰望天空。
羽毛突然出刺眼的光芒,将我带离那片洪水。
在时空转换的眩晕中,我最后看到的是一截漂浮的树干上,几只蚂蚁正拼命地往高处爬。
它们不知道洪水从何而来,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