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原的暮色如同泼墨,将新筑的红砖堡垒浸染成一片暗沉的铁灰。
地窖口昏黄的油灯光晕里,李世民沾满泥污的双手死死攥着那串沉甸甸的土豆,指甲缝里嵌着冻土和凝结的血痂。
方才在雪地里癫狂的喜悦,此刻已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冰冷而坚硬的现实礁石。
“秦卿…”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剧烈宣泄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起眼,目光如同穿过地窖幽深的阴影,望向那堆积如山的“金山”
,“有此神物…朕的大唐…朕的子民…有救了!
绝对有救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肺腑里挤压出来,带着灼热的气息,“何时…何时能推广天下?”
寒风卷着雪沫,从地窖口倒灌而入,吹得油灯剧烈摇晃。
秦哲脸上的狂傲与掌控感渐渐沉淀下去,代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深沉的忧思。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那堆土豆前,弯腰拾起一个,指腹摩挲着那粗糙带泥的表皮,如同抚摸着一枚沉重的砝码。
“陛下,”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李世民心头,“急不得。”
“为何?!”
李世民猛地踏前一步,急切的火焰在眼中复燃,“此乃救民活命之神粮!
早一日推广,便能活人无数!
岂能拖延?!”
“活人无数?”
秦哲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他将土豆丢回“金山”
,出沉闷的撞击声,“陛下,您信不信,这土豆番薯今日出了龙原,明日便能成为您龙案上最烫手的催命符?后日…便是您这贞观盛世的——掘墓锹!”
“你!”
李世民瞳孔骤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
秦哲猛地转身,目光如淬毒的匕,直刺李世民眼底,“陛下!
您登基才多久?半年!
龙椅坐稳了吗?玄武门的血…干透了吗?渭水之盟的屈辱…忘干净了吗?五姓七望的眼线…从您这甘露殿,插到边关犄角旮旯了吗?!”
他每问一句,便踏前一步,那尸山血海磨砺出的凶戾气势如同实质的浪潮,狠狠拍打着帝王的心防!
“亩产四千斤!
六千斤!
这是什么?!
这是神迹!
是足以让世家豪强赖以盘剥万民、掌控地方命脉的粮仓——变成一堆臭不可闻的烂谷子!”
“您信不信!
只要这土豆番薯推广的风声漏出去一丝!
明天!
五姓七望的族长就能跪在您太极殿外,抱着祖宗牌位哭嚎!
后天!
御史台弹劾您‘擅改祖制’、‘亵渎农神’的奏章就能堆满您的龙案!
大后天!
各地的‘祥瑞’、‘灾异’就能像雪花片一样飞进长安!
说您无德,触怒上天,才降下此等‘妖物’祸乱农事!”
“到时候!
您寸步难行!
寸步难行啊陛下!”
秦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您要赈灾!
他们卡你粮!
您要征粮!
他们囤积居奇!
您要推广新粮?他们能煽动愚民,把这救命的土豆当妖孽烧了!
信不信?!”
“轰——!”
李世民如遭雷击!
踉跄着后退半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地窖土壁上!
秦哲描绘的图景,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他身为帝王最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