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告别徐阶,几乎是跌跌撞撞冲向兵部。
脚步虚浮,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前胸的那份盟书此刻灼烧着他的皮肉,像一块滚烫的耻辱烙印。
嘉靖帝的冰冷诘问与徐阶眼中未散的惊惧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冰锥刺入他的脑海。
兵部值房内,高拱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批阅边关急报。
高大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墙上,显得愈威猛锐利。
他听见急促脚步,抬头看见申时行脸色煞白、气息紊乱地闯入,顿生不祥。
“申汝默?”
高拱声音沉厚,带着惯常的审视,“何事如此仓皇?”
申时行艰难地喘匀气息,反手关紧了值房的门。
他知道徐阶让他“稳住高拱”
的指示是何其艰难,高肃卿性情刚烈如火,眼睛里揉不进半点沙子,更何况是皇权冰冷的警告。
“肃卿兄!”
申时行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中逼出,“方才乾清宫觐见……”
“陛下怎么说?”
高拱猛地站起,眼中精光爆射,对边患的焦灼瞬间被眼前这异样的神色点燃,“盟书之事,圣意如何?”
申时行看着高拱那急于知道结果、甚至带着一丝期待和解认可的表情,喉咙像是被堵住。
他想起嘉靖“姓朱叫厚熜”
的诛心之语,想起徐阶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瞒?瞒不住的!
风暴已经在高拱这暴烈的火山旁酝酿,任何轻忽都会成为爆炸的引信。
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迅将觐见的核心内容——皇帝的震怒、对“和解”
背后“结党”
的疑忌、那句致命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的拷问,以及“朝廷姓朱”
的最终定音——尽可能精炼、却又不失分量地道出。
他刻意略去了徐阶猜测的“另有所图”
和“忌惮”
等细节,只突出了皇帝要翻动根基、暴露并清理“烂根”
的可怕意图。
“陛下要的不是风平浪静的表象,而是要逼出、铲除……那盘根错节的根基啊,肃卿兄!”
申时行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们……我们的和解,触到了最不能碰的那根弦!”
高拱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了。
先是错愕,随即是难以置信,接着一股被羞辱的潮红涌上面颊,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并非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在绝对权威下被彻底看穿、视为玩物后的巨大屈辱和震骇。
他宽阔的肩膀先是僵直,继而微微颤抖起来。
高拱霍然起身,双眼圆睁,犹如铜铃一般,怒声道:“哼!
我便知道那老匹夫不安好心!
弄出个什么劳什子盟约,这下好了,惹得陛下不悦!
都是那徐阶的主意!”
申时行赶忙摆手,急切地说道:“高大人息怒!
徐阁老也是一片为国之心,且此番让下官来告知您,也是怕瞒住您会让局面更糟。
陛下之意,并非针对二位大人个人,而是要挖出党争背后的‘烂根’,重新建立朝局的平衡。”
高拱来回踱步,气得双手握拳,指节泛白:“好一个‘烂根’!
这朝廷里的弊病,难道是我等高官造成的不成?边关战事未平,民生多艰,我等日夜操劳,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申时行苦劝道:“高大人,当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徐阁老说了,让我们先稳住,拿出应对边患的切实方略,以安圣心。
万勿再起争执,以免授人以柄。”
高拱停下脚步,怒目注视着申时行,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