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一步一步走在冻硬的石板路上,王府高大的朱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那片温暖与压迫隔绝。
冷风立刻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寻着衣物的缝隙钻进来,渗入骨髓。
他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提盒。
那温热的酒香此刻似乎已彻底冻结消散,只剩下木质盒壁的冰冷棱角和隐约的一丝铁锈气——像极了凝固的血,又或是锈蚀刀刃的味道。
这哪里是赐酒暖身?分明是悬在颈上的一道索命符!
裕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此刻都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回响。
“金石”
、“刀锋”
、“火候掌握”
……这些词句不再是隐喻,而是化为有形有质的寒铁,沉甸甸坠在他的心上,几欲将他压垮。
他成了裕王棋盘上那枚进退维谷的卒子,一颗用以磨砺高拱这柄“利刃”
的磨刀石!
那最后一问,“若本王让你介入其中”
……裕王根本不是在询问意见,而是在宣告命令。
一个冰冷、强硬、不容置疑的命令——介入徐高之争,并以“中立”
之名,行驾驭掣肘高拱之实!
高拱的“刚”
是破敌利器,却也可能伤及执刀者自身。
申时行的存在,便是要在关键时刻,用他的“圆融”
、“调和”
,将那可能失控的火气、可能过猛的刚硬,巧妙地化解掉。
“磨刀石……”
申时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舌尖尝到的尽是苦涩。
不是憎恶,亦非不甘,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冷的无奈与窒息感。
皇权之下,个人意志渺如尘埃。
高拱是何等人物?国之柱石,赤金璞玉般的纯臣!
今日裕王尚要借他之手去“掌握火候”
,他日若是自己稍有“不合心意”
之处,恐怕连做“磨刀石”
的资格都顷刻化为齑粉。
风更紧了,吹得街角一盏孤灯摇曳不定,光影晦暗,将他踽踽独行的影子拉长又压扁,扭曲变形。
前方的路,仿佛也在这光影中变得迷离难测。
提盒中的酒香幽幽飘散,与寒夜的冷冽纠缠在一起,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方寸之间的木盒,忽然想起裕王最后挥袖时,袖角掠过烛火映出的那道残影——像极了刀锋出鞘时的寒芒。
府门在望。
他深吸一口寒气,强迫自己挺直了微微僵硬的脊背。
脸上的凝重瞬间敛去大半,恢复了惯常的内敛与平稳。
他没有坐下,也未靠近那张象征着书生意气和朝廷职务的书案。
他走到角落的香案前,神色专注地清洗双手,指节因寒意尚未完全散尽而微微白。
他用细软的巾帕将每一根手指都细细擦干,动作带着一丝近乎宗教仪式的虔诚与缓慢。
仿佛要借这清水,洗去王府沾染的尘埃,洗去那份沉重的、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然后,他取过三炷上好线香,在灯焰上引燃。
馥郁的、带着暖意的沉水香气袅袅升起,氤氲开来,渐渐与空气中清冷的书卷墨香交融。
他凝望香头明灭的红点,任这温和的气息一点点浸透自己的肺腑,抚平紧绷的神经。
只有在这样纯粹、与世隔绝的气息包裹下,他那被“金石刀锋”
压迫的心神,才稍稍觅得一丝喘息的空隙。
香火摇曳,暖香盈室。
在这安宁的一角,似乎连那书案上提盒所散的无形阴霾也暂时消退了少许。
可申时行的目光,终究还是越过升腾的烟气,落在那方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