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风,却不寂。碑影在暮色里立着,光纹如潮,入海不息。张浩俯在高处,翼展如幕,将余温留在海面。他在碑顶按下最后一记“稳”,民心的拍子与潮汐的拍子在此刻合上。他知道,今日立约既成,下一笔,须回到海底,把仍在暗处发烫的那一点彻底熄灭。
夜色更深,海面如纸,黑得发亮。他收起外放的光,缩身入水。入水一瞬,万声皆寂,只有身体周遭的水在他鳞间轻轻摩擦,像无数细小的指腹。胸腔里的“河图洛书·龙脉感应阵”顺势翻面,由天之图转为海之图,诸线收拢成一张向下的网,带他去往海底火山群的旧址。
那是一座座沉默的黑塔,塔尖在海底风里偶尔轻颤。上一轮风灾里,火曾在塔身之间游走,赤光如蛇,沿暗河升腾,仿佛要把海底变成一片红铜。今日它们只剩下几缕暗红,像未尽的烛心。张浩俯下身躯,先以鳞缘轻触塔壁,感受其中尚存的“热意”。热不来自地心,而从某个“负脉”的侧道渗入——这股热带着微微的噪,像有人在远处不断摩挲铁皮。
他不躁。他将龙息收至最冷,寒并不刺骨,而是极致的“静”。寒息一吐,先不压向火根,而绕塔三匝,封其“风”。风绝,火自弱。他再以“龙吟”的“净音”自内向外回旋,让残留在岩孔中的“魃纹声线”先行止息。声止之后,热才露出它真正的形——并非岩浆之火,而是一片像“鳞”的黑影,贴伏在塔身内壁,借火为衣,借风为舌,借潮为马。
张浩须梢轻挑,将那片黑影从塔身上温柔地“揭”下一角。黑影不甘,倒刺尽竖,欲与塔身一同崩裂。他以“五岳合击阵”的虚影把将裂的力均匀分派:衡岳止其势,华山断其尖,太行引其梁,少室藏其息,恒山定其心。五意环套,力不再乱撞。趁这空隙,他以极寒龙息直吹在黑影的“心窝”上。那一小点赤光像被指尖灭去的烛芯,先是抖,后是缩,终于“噗”的一声,化作一缕无害的白烟,溶于水。
爆点就在这一瞬——海底所有塔身的暗红同时熄灭。黑暗并不压抑,反而像一口长叹后的寂静。水的色调变冷变净,远处珊瑚的边缘显出一点点未被污染的粉与蓝。张浩伏在塔群之上,缓缓收息。塔身内壁被他揭下的那片黑影,褪去火衣之后,露出实质——一片“黑鳞”。它并非他的鳞,亦非凡鱼之鳞。其纹理与他此前封囊中的黑鳞相近,然而在三处折笔上故意逆行,像一个违拗的字。
他伸尾将“黑鳞”轻轻托起,不令其触水太多,以免又吸潮为衣。黑鳞在他的尾尖上跳了一下,边缘那条折反的金线对着远海极轻一颤,似欲指路。他不顺他意。他将其纳入“水书囊”,以“水府封缄印”按住,再于囊口缠上一圈“秩序龙印”的细纹,像在孩子的腕上系一根红线,既约束,亦护持。
“山海秩序库。”他在心底唤出这四字。自江河至海疆,他所收的每一枚异物、每一份证据、不论善恶,皆不该散入无主之地。他以碑影为心、以龙网为经纬,在海底“秩序库”的虚位上开了一方“匣”。匣非物,是理。将封囊轻送入匣,印纹一合,匣心呈现出“黑鳞—未知负脉”的新条目。条目前有三小点,代表来源、用途、危级——来源:海沟声筝遗痕;用途:扰乱风潮秩序;危级:三。点如星,淡淡悬着,随他心念可见可隐。
做完这件事,他才抬眼看海底。火已熄,热已退,水体在极短时间内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清”。他顺着塔群周边的暗河又行了一圈,捡拾起几根被热浪烤脆的礁体碎片,顺手将沟槽里的“声筝”碎片掩入深泥,不留锋刃在外。
从海底起身,向上穿越水层。水层一次次变轻,像从厚布中逐渐走到了纱。临近海面,他放慢速度,免得掀起不必要的惊动。露出水面的那一刻,天已拂晓。东边的云像被刀背理过的丝,层层有序。碑影仍立,光纹比夜里更淡,却更深。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