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的警告心存疑虑乃至轻视,他显然并未做出有效的提防。
一切,最终还是如同后世历史教科书上那冰冷的记载般,分毫不差地发生了。
王月生阖上陈启沅那份详述了事件经过与后续影响的报告,身体重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仰面看着书房天花板上那盏来自后世、光线柔和的吊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位在后世声名不显,但在真实历史轨迹中却占据着重要开篇位置的杨衢云,其生平在王月生脑中清晰浮现:
杨衢云,生于1861年,字肇春,广东东莞人,幼年移居香港。他接受了顶尖的英式教育,先后就读于圣保罗书院和香港皇仁学院,不仅精通英文,更深切理解了西方的政治制度与共和思想。他曾任教员、担任招商局书记长、新沙宣洋行副经理,视野开阔,人脉广泛。
他自幼习武,侠肝义胆,目睹清廷腐朽与外侮日亟,革命之志日益坚定。1892年,他与谢缵泰等人在香港创立“辅仁文社”,以“开通民智”、“研究新学”为名,实则密谋反清。这比孙中山的兴中会成立更早。
1895年2月,孙中山在香港成立兴中会总机关,杨衢云的“辅仁文社”与之合并,社中骨干多数加入,极大增强了兴中会的实力。在推举首任会长(称“总办”或“伯理玺天德”,即president)时,双方支持者争论激烈。最终,考虑到杨衢云在香港根基更深、人脉更广,更利于策划即将举行的广州起义的后勤工作(资金、武器、人员),他被推举为兴中会第一任会长。在1895至1900年间,他实际上是兴中会法定的最高领袖,地位在组织架构上高于孙中山。
1895年广州起义因事泄失败,流亡海外的杨衢云于1899年在日本主动辞去会长职务,推举孙中山接任,以避免党内分裂,顾全革命大局。即便不再是会长,他依然坚定革命,1900年参与策划惠州起义,负责在香港接应。起义失败后,同志皆劝其出洋避祸,他却慨然言道:“男儿死则死矣,何避为!”毅然返港任教,最终喋血课室。
王月生知道,1900年义和团运动后,清廷对海外革命党的镇压更为残酷。香港作为革命党的重要基地,清廷通过驻港英领事馆与本地密探勾结,多次策划暗杀。据载,清廷曾悬赏五千两白银取其首级,陈林等凶徒,便是受雇的职业杀手。
历史的后续,也如同他知晓的那样无力地展开:
香港警方虽锁定凶徒,但在清廷驻港领事的干预下,主犯陈林仅被判处十五年监禁(后竟因“表现良好”提前释放),其余同伙大多逃脱。清廷方面矢口否认关联,试图掩盖真相。
杨衢云之死,震动香江。孙中山从日本发来唁电,痛彻心扉,誓言继承遗志。兴中会香港分会为其举行公祭,数千市民自发前往致哀。最终,杨衢云被安葬于香港薄扶林华人基督教坟场,墓碑上刻着“革命先驱杨衢云先生之墓”。
王月生闭上眼,指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种深深的忧虑萦绕心头——历史的惯性若真的如此顽固,自己在这前世殚精竭虑的所有布局、所有谋划,会不会在某个关键节点,因为某一件无法预料的小事,就像这次未能阻止的刺杀一样,导致自己也身死神消,让一切努力都归于虚无,重新被那既定的、沉重的历史轨道所吞没?
这种对命运不确定性的敬畏与一丝恐惧,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