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8月的香港,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卷着咸湿的潮气,码头上挤满了扛着木箱的苦力。林波背着裹在褪色的蓝布襁褓里的陈永年,搀着拄着竹杖的陈母梁氏,李秀兰扶着腰间别着半截木尺的陈父陈阿福,五口人站在油麻地码头,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唐楼”——二层木楼挤作蜂窝,晾衣绳上飘着补丁摞补丁的衫裤,楼下伙计正用竹竿敲打驱赶蹲在墙根的野狗。
“阿九哥,这……这就是香港?”李秀兰的声音发颤,她隆起的小腹撞在林波背上,疼得直吸气。
林波没答话。他怀里的钱袋只剩三枚铜元——这是他用渔船抵押换的最后盘缠。三天前,他们在新会外海雇了艘“红头船”偷渡,船家收了五两银子,临到岸却把他们扔在荒滩,说“朝廷的炮艇在追,顾不得了”。
他们沿弥敦道往九龙走,路过“湾仔客栈”时,账房先生扒着窗口喊:“一间房五港元!押二付一!”陈父颤巍巍摸出钱袋:“阿九,咱就住这儿……”
“五港元?”林波倒抽冷气——他在淇澳岛打渔,一月才攒下两港元。他拽住陈父:“阿爸,这钱留着给秀兰抓药”。
当晚,五口人蜷缩在油麻地庙前的石阶上。李秀兰靠在林波肩头,听着肚子里的胎动,轻声说:“铁生哥要是活着……”话没说完,陈母突然咳嗽起来,痰里带着血丝——她前日在船上受了凉,此刻发起高烧。
“阿九哥,求求你,找个地方……”陈母抓住林波的袖口,“我这把老骨头,熬不过冬了。”
林波咬着牙,把襁褓往怀里拢了拢。他想起陈铁生临终前的信:“阿九,若我死,替我护着秀兰和孩子。”可如今,连口热粥都讨不到。
接下来的七天,林波带着一家人在九龙半岛“打游击”。
第一日,尖沙咀福来客栈。账房先生斜眼瞅着李秀兰的肚子:“带大肚婆?晦气!房钱加一成!”林波刚要争辩,伙计已将他们推出门:“去去去,别挡生意!”
第二日,旺角同福楼。房东是个穿绸衫的胖子,捏着鼻子嫌他们“一身鱼腥味”:“唐楼里住的都是体面人,你们去后山搭窝棚吧!”后山?林波知道那是乱葬岗,夜里常有野狗啃食尸体。
第三日,深水埗福安里。这里的房子更破,墙皮掉得像癞子头。房东老太太拍着桌子:“五个大活人?我这屋才八平米!睡不下!”林波想掏钱,却被她一把推开:“不是钱的事!你们这些外乡人,带来晦气!”
最难堪的是第七日。他们在油麻地桥洞下避雨,几个本地流民围过来吐口水:“看那孕妇,八成是偷汉子的!那老头,咳得跟鬼似的!”李秀兰攥紧襁褓,眼泪砸在蓝布上:“阿九,要不……我去求求姐妹们……”
“不行!”林波吼道。他想起陈铁生说过的话:“革命党人,腰杆不能弯。”可此刻,他的腰杆被饥饿压得直不起来——从昨日到现在,他们只喝了半锅刷锅水。
这期间,他们寻过棺材房,上环太平山街10㎡木屋月租3银元,需预缴半年,陈父典当祖传怀表仅得15银元,付租后就无钱购粮。
在油麻地某唐楼天台,8人合租铁丝笼床位,秀兰孕吐时遭包租婆呵斥:“要吐跳海吐!莫污我晒场!”
搬到深水埗“福义兴”控制的草棚,被索要保护费2银元/月,清廷暗探假装查户口勒索,林波携全家夜遁。
后世历史上的《香港殖民时期住房报告》载:1901年香港人口普查显示,平均每间屋住8.3人,35%家庭睡地板。
不但求一夕安寝不得,而且连一顿温饱都成问题。林波日间码头扛货,日薪只有0.2银元,只能夜间潜水摸蚝烧来充饥;秀兰为水兵洗衣,双手溃烂;陈父街头代写书信,每日只挣五枚铜板;陈母捡菜叶煮粥,因偷捡跑马场草料被英警鞭打后背。
第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