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积雪压折了靖王府西院的梅枝。
季凛趴在窗棂上呵气化霜,指尖在冰花上歪歪扭扭画了只小鸟。
忽然听见前院传来熟悉的嗓音,他膝头的汤婆子“咣当”
滚落在地。
“阿姐?”
苏允墨正在书房批阅军报,狼毫在“北境三万铁骑”
字样上重重一顿。
窗外传来季凛赤脚跑过回廊的声响,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
“王爷恕罪!”
管事慌慌张张跑来,“季大人携大小姐来访,夫人急着去见,撞翻了药盏……”
朱笔在宣纸上洇开血般的红。
苏允墨想起昨夜暗卫的密报——季仁谦三日前曾秘密入宫。
“带他们去暖阁。”
玄色衣袖拂落案上茶盏,“看好季凛。”
暖阁地龙烧得太旺,季凛的鼻尖沁出细汗。
他正捧着姐姐带来的松子糖,听父亲絮絮叨叨说着家常,忽然听见窗外枯枝断裂的脆响。
“凛儿当年也是这般怕苦。”
季仁谦接过女儿递来的帕子,给幼子擦去嘴角糖屑,“五岁那年误食明尘殿的糕点后,连药碗都要为父按着才肯……”
季舒宁突然打翻茶盏:“父亲慎言!”
瓷片在青砖地上迸溅,季凛被惊得缩了缩脖子。
他看见姐姐惨白的脸,又望向父亲骤然凝重的神色,指尖无意识揪紧了衣摆。
“明尘殿……”
他喃喃重复着,忽觉头痛欲裂。
破碎画面在脑中闪回——朱漆殿门在身后重重闭合,琉璃盏里晶莹剔透的芙蓉糕,还有那个躲在屏风后、与他年岁相仿的玄衣男孩……
暖阁外,苏允墨的掌心被廊柱木刺扎得鲜血淋漓。
明尘殿。
那是他九岁前的居所。
那年隆冬先帝突然下旨将他迁往北偏殿,当夜内侍省就处置了所有明尘殿旧仆。
如今想来,那盘被季凛误食的糕点,本该是送给他的。
“王爷?”
暗卫看着鲜血顺着他指尖滴在雪地上。
苏允墨抬手示意噤声。
暖阁里季仁谦正压低声音道:“……那糕点上的毒,与当年沈皇后中的一模一样。”
季凛手中的松子糖撒了一地。
“沈……皇后?”
他瞳孔剧烈收缩,突然抱住头蜷缩起来。
破碎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太医们慌张的脚步声,父亲跪在雪地里磕头求药,还有那个玄衣男孩隔着宫墙扔进来的、包着蜜饯的帕子……
“凛儿!”
季舒宁慌忙抱住颤抖的弟弟,“快去请……”
暖阁门被猛地踹开,苏允墨挟着风雪踏入,玄铁靴底碾过地上的松子糖。
季仁谦还未行礼,咽喉已被剑尖抵住。
“季大人好记性。”
剑锋在苍老的皮肤上压出血线,“不如说说,先帝为何要毒杀亲子?”
季凛突然从姐姐怀里挣出来,赤足踩过碎瓷扑向苏允墨:“不要伤阿爹!”
鲜血立刻在雪白足底蔓开,他却死死抱住苏允墨执剑的手臂,“王爷答应过……答应过不对阿爹用剑……”
最后半句已是气音。
少年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如折翼的鹤栽倒在仇人怀里。
“凛儿!”
季舒宁想冲上前,却被暗卫拦住。
苏允墨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夜。
九岁的他被锁在明尘殿偏室,透过窗缝看见五岁的季凛被太医围着施针,小小一团在锦被里抽搐得像离水的鱼。
原来他们早该死在同一个冬天。
“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