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下旬,淞沪。
长江口的风,裹挟着咸涩的硝烟、浓重的尸臭和铁锈般的血腥,沉甸甸地灌入每一寸肺叶。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将这片被炮火反复耕耘、浸透血泪的土地,笼罩在绝望的灰暗之中。
持续的阴冷细雨,将大地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烂泥潭。
枪炮声已不如月前那般震耳欲聋的密集,却如同跗骨之蛆,在战线各处此起彼伏地炸响,每一炮弹落下,都意味着生命的消逝和阵地的反复争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混合着巨大疲惫与山雨欲来沉重压力的窒息感。
第19集团军司令部,深埋地下的水泥掩体里,空气冰冷潮湿,混杂着浓重的烟草味、机油味、汗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巨大的作战地图铺在中央长桌,参谋们手中的红蓝铅笔每一次移动,都显得异常沉重。
地图上,代表日军增援部队的蓝色箭头,如同从长江口不断蔓延滋生的狰狞毒藤,密密麻麻地指向宝山、月浦、罗店方向。
尤其是新登陆的第114师团,在独立重炮第5旅团的恐怖火力加持下,其钢铁洪流正一寸寸啃噬着第七军和新一军浴血坚守的防线。
每一次蓝色箭头的微小前移,都伴随着前沿告急电话里沙哑的嘶吼和伤亡数字的飙升。
李锦伫立在地图前,身姿依旧如标枪般挺直,但镜片后的目光深处,却翻涌着远战场硝烟的、冰寒刺骨的忧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淞沪会战最终的战略结局。
血肉之躯终难抵挡钢铁洪流与绝对制空权的倾轧。
但败,也要败得有价值!
要为日后那场更为漫长、更为艰苦卓绝的战争,留下火种,铸就脊梁!
“钧座,114师团配属的重炮旅团太凶了!”
副总司令兼参谋长陈瑜中将指着地图上月浦方向一个被反复标注、又被蓝色箭头覆盖的红色区域,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他们的15o榴弹炮群射程远、威力大、精度高!
配合战车突击,楚南河的第七军前沿支撑点一天之内丢了三个!
伤亡太大了!
新一军梁卫国那边也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朝香宫鸠彦王下了死命令,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再这么硬顶下去……”
李锦没有立刻回应陈瑜的忧虑。
他的目光越过地图上犬牙交错的战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掩体,穿越了浩瀚的太平洋,落在了大洋彼岸那片喧嚣繁华的土地上。
未来的战争,是钢铁的战争,是工业的战争,更是后勤的战争!
靠缴获?靠残破的德械?靠将士们用血肉去填?不行!
绝对不行!
“镇山兄,”
李锦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沉重,“淞沪,守不住。”
陈瑜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李锦。
虽然这是残酷的现实,但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如此冷静地说出来过。
“但守不住,不等于白守!”
李锦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斩钉截铁,“我们在这里流的每一滴血,拖住的每一个鬼子,都是在为后方争取时间!
为民族的脊梁争取喘息和再生的机会!”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视陈瑜:“‘山鹰’那边,有最新消息吗?”
陈瑜立刻会意,脸上也浮现出凝重与希望交织的神色:“有!
徐文博中校昨夜回密电,‘鹞子’已成功着陆,‘货单’正在落实!”
他压低声音,迅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份用特殊药水书写、字迹需用显影剂才能看清的薄纸,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