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而无法自主的悲壮感,在李锦胸腔里冲撞。
他知晓历史的走向,明白眼前这群高呼口号的年轻人中,无数鲜活的生命将定格在通往棉湖、惠州乃至未来北伐的漫长征途上。
他也深知,第一道鬼门关便是那座在史料记载里“城高池深”
、吞噬了众多“奋勇队”
性命的淡水石城。
队伍伴着激昂的军乐声开拔了。
长洲码头上,大小船只挤满了珠江水面。
蒋介石登上了最大的那艘安福舰,而李锦和教导一团的士兵们则挤在一条吃水很深的旧式木驳船上。
船离岸时,不知是谁领头,唱起了刚学会不久的校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起初歌声杂乱,后来渐渐汇成一股洪流,盖过了江水的呜咽与引擎的轰鸣。
学生们倚着船舷,望着渐远的黄埔岛和广州城,脸上满是离愁与初上战场的兴奋。
有人低声谈论即将到来的战斗,憧憬着立功杀敌;有人默默擦拭崭新的步枪;王阿四掏出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小心掰成两半,递给李锦一半:“锦哥,垫垫肚子,到了前线怕吃不上热乎的了。”
李锦接过那半块粗糙冰冷的饼,咬了一口,味同嚼蜡,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些歌声与憧憬,很快会被战场的铁与血碾碎。
船行至虎门,两岸炮台鸣炮致意,隆隆炮声在江面回荡,引得船上的学生们一阵骚动欢呼。
然而这种高昂情绪没持续多久。
抵达平湖、深圳一线后,现实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初时的热情。
控制广九铁路的战斗虽如史料记载般顺利——守卫的陈军多是收编的土匪,一触即溃——但李锦亲眼看到溃兵留下的狼藉:被炮弹掀翻的枕木旁,散落着沾血的破布和一只孤零零的草鞋;铁路边被焚毁的茅屋里,焦黑的梁柱下压着半截小小的躯体……王阿四只看了一眼,就冲到路边剧烈呕吐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教导团里那些在训练场上英姿勃的面孔,此刻大多失去笑容,只剩下茫然的紧绷。
真正的战争气息,已如影随形。
2月13日,大军兵临淡水城下。
那是一座在灰白天幕下投下巨大阴影的城池。
石砌的城墙高达四至六米,厚实得让人感到绝望,城砖于暮色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城墙脚下,一道又宽又深的壕沟宛如干涸的护城河,无情地横在进攻者面前。
更令人胆寒的是城墙外那一片寸草不生、延伸一二百米的开阔地,光秃秃的毫无遮挡。
城堞上,黑洞洞的射击孔隐约可见,偶尔还能瞧见探出的枪管泛着寒光。
这史料中所描述的“易守难攻”
之地,此刻真真切切地矗立在眼前,散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坏消息纷至沓来。
洪兆麟部七千援兵正日夜兼程赶往淡水,东征军所剩的时间仅有一个白天了!
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昏黄的煤油灯下,人影摇曳。
蒋介石、参谋长钱大钧、苏联顾问加仑将军,还有几名粤军高级军官围在一张简陋的地图旁。
争论声透过薄薄的帐篷布传出,压抑而又激烈。
“……围而不攻?待其自溃?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个激动的声音近乎咆哮,“洪兆麟的援兵转眼即到!
到时候腹背受敌,我们都得完蛋!”
这是粤军将领张民达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更为冷硬、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攻城!
就在拂晓!
必须赶在援敌到达前,攻破这座城门!”
这是蒋介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