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织的重锦,染着雨过天青的色泽,此刻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荡。
车帘缝隙里漏出的烛火,透过细麻纱的帘衬,在他银甲的吞肩兽上晃成细碎的金箔。
那光斑随马车颠簸而跳动,恰似有人将一把碎金抛在寒玉之上,明明灭灭,竟在肃杀的行军夜里添了几分暖调。
忽听得车内传来一声轻唤,软糯的声音透过三层牛皮毡帘,依旧带着浓浓的关怀,那声响不似号角清亮,不似金鼓震耳,却像一枚淬了温玉的铜针,轻轻扎在他紧绷如弓弦的神经上。
王棣喉头微微滚动,只觉那声唤似有千钧之力,竟比身后亲兵甲叶相撞的声、比风卷沙砾抽打旌旗的声,都更清晰地撞入耳膜。
他知道那是李恩希的声音。
无需听清字句,单是那尾音里满含着的关切,便似有阳光一般温暖了心头。
这轻响穿过风雪弥漫的行军道,穿过铁甲森然的护卫队,落在他因急行而沁出汗珠的后颈上,李恩希对王棣这轻声的关心,声音虽轻,却重逾千钧。
行至石岭关时,天边滚来墨色云涛。
杨再兴策马靠近,枪尖遥指坠落的流星:大哥,瞧这天象王棣抬头,见太白星竟呈血色,正指向太原方向,那星芒刺得人眼生疼——太白经天,主兵戈大起,这是不祥之兆。
他猛地扯紧缰绳,照夜白前蹄刨出的火星,恰好落在道旁枯骨上,腾起幽蓝鬼火,那火团在风里飘摆。
加!
他的声音混着雷鸣,过了这山梁,便是太原!
话音未落,暴雨倾盆而下,将队伍浇成墨色洪流。
甲胄上的雨水顺着兽吞肩滑落,在马鞍上聚成暗红溪流——那不是水,是临行前祭旗时泼的酒,此刻混着雨水,倒似他们即将踏入的,那片即将被战火和鲜血浸透的土地。
太原城头的梆子声,在雨幕里时断时续。
王棣望见瓮城门楼竖起的字大旗,旗角被风撕得卷边,那红缎子在雨里浸得暗,像块拧不干的血帕。
开城门!
他的银枪重重顿在泥地,枪尖挑起的雨水,竟在暮色中凝成冰棱,那冰棱映着城头火把,晃得人眼晕。
城门缓缓开启的吱呀声里,他听见身后杨再兴将滚银枪插入地面,枪杆震颤出嗡鸣,恰似这支孤军,在风雨飘摇中,撞响了扞卫河山的第一声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