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时间在绝对的安全与相对的禁锢中悄然流逝。
祁国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除了必要的进食和短暂的睡眠,他都在伏案疾书。
如同一次漫长而痛苦的内窥手术,他将自己过去六年——乃至更久——在榕华的每一个重大决策、每一次利益往来、每一个可能模糊的边界都摊开在纸上,摊开在思维的显微镜下。
这个过程煎熬而必要。
当他最终放下笔,看着那厚厚一叠写满了字的稿纸时,他感到一种虚脱,却也奇异地感到一种清明。
许多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细节,在事后回溯和父亲的点拨下,串联成了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线索。
第三天清晨,小陈准时送来早餐,并告知:“长请您过去。”
祁国栋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叠沉甸甸的稿纸,再次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祁云钟似乎一夜未眠,眼中有细微的血丝,但精神依旧矍铄。
他接过那叠稿纸,没有立刻翻阅,而是示意祁国栋坐下。
“想到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他直接问道。
祁国栋沉吟片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爸,您让我回想不寻常的事……我写的时候,反复想到一个人,赵锐龙。”
祁云钟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继续说。”
“六年前,赵锐龙案入狱,当时他是知音县扫黑的关键人物之一,他的倒台牵扯很大,县里很多项目也一度停滞。
后来……是我接手推动完成的。”
祁国栋语放缓,似乎在谨慎措辞,“我记得,就在赵锐龙被判刑后不久,有一次行业酒会,他父亲赵利春……当时已经退下来但余威犹在的赵老,主动过来向我敬酒。”
祁国栋回忆起那个画面,赵利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笑容,眼神却冷得像冰,他说:“祁总年轻有为,锐龙不懂事,栽了跟头,以后榕华的展,还要看祁总这样的才俊了。
只是啊,这路还长,高处风大,祁总可得……站稳了。”
当时只觉得是败军之将的不甘和场面话,如今细想,那话语里的寒意和诅咒,几乎扑面而来。
“赵利春……”
祁云钟缓缓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出沉闷的声响,“我早该想到是他。
六年了,他到底还是没放下。”
“爸,您和赵利春……”
祁国栋心中巨震。
父亲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
“老对手了。”
祁云钟语气平淡,却蕴含着过往的惊涛骇浪,“当年赵锐龙那个案子,背后就有我的推动。
赵利春护犊子,手段用尽,想把他儿子摘出去,甚至不惜动用一些非常规的力量。
但那小子罪证确凿,民愤太大,最后我没让步,把他钉死了。
赵利春也因此彻底失势,提前退休,颜面扫地。
他当时撂下话,说这事没完。”
书房里一片寂静。
一段沉寂六年的恩怨,如同休眠的火山,终于在此刻轰然爆,岩浆直扑祁国栋而来。
“所以,这次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派系斗争或者倾轧!”
祁国栋豁然开朗,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是赵利春蛰伏六年,精心策划的报复!
他动用了所有残存的关系和影响力,甚至可能勾结了某些……您说的‘特别’的力量,目的就是要搞垮我,让您也尝到失去至亲、身败名裂的痛苦!”
“没错。”
祁云钟眼中寒光凛冽,“他这是釜底抽薪,想断我的根。
动你,比直接动我容易,造成的痛苦却一样。
好狠的手段,好深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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