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诽谤攀诬,扰乱视听,朋比伐异,动摇人心者——”
“一经查实,定严惩不贷!
决不姑息!”
“严惩不贷”
四字力透纸背,其杀伐之气,如同寒冰淬炼的利刃,骤然悬垂于所有言官的头顶。
它不具体指向昨夜那几个人,却精准地指向了未来的所有人、所有事——无论大小。
这把剑的意义不在其必然落下,而在于其永恒的悬垂,在于那份“一旦越界,后果难测”
的巨大不确定性,足以让最桀骜的言官也心生忌惮。
它将徐阶对言路那无形而强大的钳制力,堂而皇之地写入了这篇皇皇谕旨。
这是对言路最致命、最深远的束缚,美其名曰“整肃官箴,以定人心”
。
他笔锋再微转,将徐阶那“点到即止”
的要求落到实处:
“近来议论繁多,有议及宰辅中枢、顾命大臣者,词气乖张,形迹浮躁,尤失风宪体统!
此虽未见公然指斥元老勋臣之名,其语意含沙,迹近构陷攀援者,皆属朋比倾轧之流,尤为可虑可恨!
尤须痛加砥砺,恪守本分。”
没有“高拱”
二字,只有“宰辅中枢”
、“顾命大臣”
、“元老勋臣”
这些含糊却又心照不宣的指代。
将高拱殿上的失仪和影射,轻描淡写地裹挟进“词气乖张”
、“形迹浮躁”
、“语意含沙”
、“迹近构陷”
的大帽子下,融入了对“朋比倾轧”
的通盘批判之中。
高拱的愤怒与委屈,成了这训诫中一个模糊的背景噪音。
给他留了“一丝颜面”
,也为皇帝留了余地,更让徐阶那“并非私仇,只为公义”
的姿态做得十足。
搁下笔,申时行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从头至尾审视一遍这份训诫谕旨。
表面上看,它冠冕堂皇,引经据典,严辞厉色,充满对朝纲的维护和对不法行径的痛恨。
然而字里行间,流淌着的是徐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精妙算计:平息风波,压制高拱,束缚言路,巩固己位,取悦帝心……所有目标,都在“大局为重”
的金字招牌下,借他申时行之手,天衣无缝地织入其中。
他仿佛握着的不是笔,而是一柄刚淬火完毕、寒光四射的戒尺。
徐阶的戒尺。
而他自己,正是这柄戒尺无声的锻锤,是他为徐阶的意志覆上了这层堂皇的文字外衣。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与隐忧混杂着那“龙腹之鳞”
的依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殿门轻启,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仿佛从未离开过原地。
申时行知道,这是徐阶的亲信。
他将刚刚写好、墨迹未干的黄绫谕旨小心卷起,双手奉上。
内侍接过,没有任何言语,如同一道影子般退了出去,消失在这幽长的回廊深处。
申时行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口,心头一块石头落下,却又似乎有更大的阴影升腾起来。
他知道,这卷轻飘飘的谕旨,从此刻起,便拥有了帝国意志的分量,即将在朝堂之上掀起无声却更为深邃的波澜。
高拱雷霆手段带来的短暂震荡,将彻底被这柔韧如丝、却能勒死反抗的“训诫”
所弥合、吸收、化解。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指肚上沾了一点新鲜的墨迹,乌黑,浓重,带着难以洗刷的粘稠触感。
窗外依旧有阳光,打在他身上,却丝毫驱散不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