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的手指指向奏章上一处关于东南“靖海卫”
编制、钱粮及属地的具体条陈——那里几乎是徐阶势力和高拱势力在东南沿海犬牙交错的模糊地带。
申时行当时在此处确实留了“活扣”
。
“戚继光练兵…尚可。
募民成军,需粮饷,需船械。
这钱,是户部出?还是东南厘金出?这兵,直属兵部,还是…听命于督抚?”
皇帝的问题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开了方略中最脆弱、最易起争执的血管。
他不仅要问策略,更要问钱和权的归属!
这直接关系到未来谁能掌控这股力量。
申时行对此早有预案。
他不能决定归属,只能提出一个看似“程序公正”
的缓兵之策,将责任再次下移,同时为皇帝预留最高仲裁权和人事干预的出口:
“陛下圣明!
此中关节,乃方略施行之根本,臣等实不敢专擅。
臣之拙见,可令户部协同浙江、福建督抚衙门先行会商,核算所需,厘定来源,或由国库存银划拨一部,或酌增本地榷税厘金补充,务必公私两便,不扰民亦不累及国库根本。
至于隶属,”
他顿了一下,这是最敏感点,“靖海卫系新募之师,肩负海防重任,臣意,当暂依地方防务旧例,在兵部统一调度下,受所在总督、巡抚节制调配,以利守土。
待其功过显现,编制成熟,再请陛下乾坤独断,或升格或整编或直辖,钦定其位份权责。
至于浙江卫所及都指挥使司所辖主力的整顿,戚继光可专司其事,责成其提方案,由兵部与阁臣共议核准。
一切人事任用,皆仰赖圣心明鉴!”
他把“会商”
、“先行核算”
、“暂依旧例”
、“待功过显现”
以及最终的“钦定其位份权责”
、“圣心明鉴”
等词作为缓冲,核心思想是“现在不说死,具体问题下面去吵去商量,吵不出结果再报给您老人家定夺”
。
给皇帝留足插手和调整的空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嘉靖帝的目光在申时行伏地的身躯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秤量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殿角铜漏的滴水声,此刻如同催命的鼓点。
申时行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轰鸣的声音。
良久,嘉靖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如雷贯耳:
“申时行,你可知,朕为何要你往返于徐、高之间,来回奔走十日?”
申时行心中一震,面上却依旧平静,叩答道:“臣愚钝,唯知陛下圣意深远,臣不敢揣测,唯有竭力奔走,不敢有负圣恩。”
嘉靖帝冷哼一声,目光如刀,似笑非笑:“你不敢揣测?你是朕的门生,是朕的眼睛,也是朕的手。
你若真不敢揣测,朕留你在身边何用?”
这一句,如冷水浇头,申时行浑身一颤,却依旧伏地不起,沉声道:“臣……臣愚昧,愿陛下明示。”
嘉靖帝不再逼问,转而望向殿外,眼神飘远,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万里江山,也看到了朝堂之上的暗流汹涌。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
“徐阶稳,高拱猛,一者如水,一者如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火能取暖,亦能焚城。
你夹在二人之间,既要让他们斗而不破,又要让朕看得明白,用得放心。
这,便是朕让你奔走十日的用意。”
申时行心中一凛,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依旧强自镇定,叩道:“陛下圣明,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