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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看那块石头上的青苔。”老张又指了指陈默刚才在心里鄙视过的那块“颜色太假”的青苔，“你以为它为什么要有三种不同的颜色？”
“向阳处，水分蒸发快，阳光足，苔色就得是嫩绿带点黄，这叫‘迎生’。”
“背阴处，湿气重，不见光，苔色就得是深邃的墨绿，这叫‘藏幽’。”
“至于这石头缝里，常年积水，不见天日，那苔色，就得带点腐败的、发黑的‘死气’。”
“这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小伙子，你既然是画画的，难道连这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
陈默彻底傻眼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普通的园丁对话，而是在跟一位深谙美学与东方哲学的“大师”上课。
他那点从书本上看来的专业骄傲，在这一刻，被对方用最朴实的大白话，碾得粉碎。
就在他世界观崩塌，不知该如何回应时，老张腰间的对讲机响了。
“老张！老张！你那边搞完了没？赶紧来一下‘听雨桥’那边！今天风大，把桥上那几片芭-蕉叶给吹乱了！角度都不对了！已经有游客在投诉了，说没有‘雨打芭蕉’的意境了！快点！”
“哎！来了来了！”老张麻利地应了一声，他收起自己的工具袋，对着还如同石化般愣在原地的陈默，摆了摆手。
“小伙子，回神了。记住，在咱们这儿，细节，就是一切。让客人‘出戏’，那是天大的罪过。”
说完，他便哼着不知名的地方小曲，匆匆地，向着山下走去。
陈默一个人，在溪边站了很久很久。
山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他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被老张评价为“没有灵魂的尸体”的落叶，从冰凉的溪水里，捞了起来。
陈默看着那片在他看来，已经完美无瑕的落叶，又回头看了看远处那片，他之前还嗤之以鼻，认为“颜色太假”的青苔。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夏虫不可语冰，自己倒是当了一回无知的虫子
……
当晚，他回到民宿。
那几个年轻的同事还在那里高谈阔论，抱怨着这里的“虚假”和“匠气”。
陈默没有说话。
他将那片被他用纸巾小心翼翼包好的落叶，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中央。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们知道吗？”
“这片在我们看来，已经完美无瑕的叶子，在这里，是‘不合格’的废品。”
他拿出自己的速写本，翻到了那一页。
陈默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粗的炭笔，郑重地将那个代表着他无知与傲慢的巨大叉叉，涂得一干二净。
然后，在那一页的空白处，他写下了四个字。
“我是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