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云的边被夕光镀上一层薄金。远海的渔群在港外列队,船头迎风,像在举行某种古老而简单的仪式。百船再次同鸣,此次更整,像从心里发出的三次钟声。张浩俯下去,以龙尾轻轻一摆,回礼,礼不喧,不显威,只让港外的水面平平起了一圈细浪,浪上翻起极浅的一层碎光,像有人把碎银撒在水里给孩子们看。
他正要调身往更外的风场巡视一圈,鳞下忽然有一缕极细的“毛刺”掠过。不是风,也不是雷,是一种夹在海噪里的轻声,像有人贴在海床的耳边说话。那声音不大,几乎可以忽略,可它恰恰精准,像针尖落在鼓皮的正心。它从海沟方向顺底来,穿过他沿途留下的水印,不碰、不撞,只是贴着每一枚印的边缘轻轻划过,仿佛在辨认。
他停住,龙须向下一垂,须梢在海面上点出三点若有若无的涟漪。涟漪是问。海底那缕“低语”并不答,只在他须梢下轻轻一沉,沉去更深的黑处。
高空里,一束朴素的直播光从远城向海延伸,是“龙佑”的主频道在重连稳定画面。光路尽头,有一团熟悉的微亮在闪,像有人在遥远的演播室里抬了抬手。乔思源把一个标记搁上来,标在他刚刚缝合的第三处副风眼外侧——一段可疑的水下声纹,刚刚被沿岸的声学浮标捕捉。
张浩金焰一收,轻轻点了一下那枚标。他没有马上追,他的章法一向如此:先把当下的口收干净,再去问暗处的声从何来。他沿着今夜最后一条等势线缓缓走完,从最高处落下一枚无形的“收笔”,把海天的线在此刻整齐地按住。
海上交通指挥台传来的呼吸已经完全平稳,港群的灯在夜色里连成串,像古时在海神庙前的长明灯,被风吹不灭。云重新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风也像被训过的马,乖乖绕着远海奔跑。
他最后回望三角枢的方向,水幕天障的余影已消,平台在海面上安安静静,像一粒钉子,钉稳了今日的一角。鳞下那枚细小的“毛刺”又轻轻动了一下,像在催促。他不答,只把龙身沉下一寸,让自身的影与海的黑合成一体。
夜将浓,海口已清。风路在前,水底有语。他抬角入云,雷光在角间一闪,像藏在袖中的火折子。下一拍,他将循那缕低语,向更深处听一听——是谁,在海沟里轻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