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征用为团部的木刻楞小屋,缝隙里糊的泥巴早已冻裂,寒风肆无忌惮地钻进来,吹得挂在墙上的那盏马灯灯芯疯狂摇曳,昏黄的光影在团长李振汉那张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脸上跳跃不定。
他正弯腰俯身在一张铺开的、被烟油熏得黄的军用地图上,粗大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死死按住地图上镜泊湖旁边那个小小的豁口标记——老虎口。
这个名字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和沉重。
“五天……”
他低声重复着,声音嘶哑得像砂轮磨过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龟儿子的,这是要拿老子的骨头去填小鬼子的炮管子哟。”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营长、连长围在他身边,人人脸上都蒙着一层冻出来的青紫,眉毛、胡茬上结满了白霜,呼出的热气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外面风声如鬼哭狼嚎,而屋子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芯噼啪爆响的细微声响。
“五天?”
一营长杨大奎猛地抬头,浓黑的眉毛拧成两个疙瘩,声音带着川腔特有的硬气,“团长!
小鬼子是啥子?是第六师团!
鬼子的‘钢军’!
飞机大炮坦克车,样样齐全!
我们呢?一个加强团,满打满算,破枪烂炮,弹药?拢共就那几箱!
顶五天?这他妈不是拿人命去填火坑是啥子?”
“填也得填!”
李振汉猛地直起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连长身上,“王德胜!”
“到!”
王德胜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腰板,冻得僵的身体出轻微的关节响动。
他是四川泸州人,和团长是同乡,虽然年轻,但打过的硬仗不少,眼神里有种四川人特有的韧劲。
“你的一连,”
李振汉的声音如同冻土般坚硬,“立刻给老子拉上去!
老虎口最前面的‘鹰嘴崖’!
那个地方石头多,风大得能吹跑人,但地势最险!
给我像颗钉子一样,钉死在那里!
就算他小鬼子把山头削平三尺,只要还剩一个活口,鹰嘴崖的旗子就不准倒!”
“是!”
王德胜没有丝毫犹豫,那张被冻得有些皴裂的年轻脸庞上,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请团长放心!
鹰嘴崖在,一连在!
一连打光,鹰嘴崖还在!”
他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动作标准有力,转身就往外走。
厚重的棉布门帘被他掀开一道缝,一股更猛烈的、裹着雪沫子的寒风呼地灌进来,吹得油灯猛地一晃,几乎熄灭。
门帘落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更加深沉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李振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消失的身影,直到门帘停止晃动。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上那个小小的、被他的手指几乎按穿了的“老虎口”
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