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怔。
“她不是冲我来的。”清悦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是冲这位置来的。她背后的人想试试,我能不能被几句闲话搅乱阵脚。我要是跟她争辩,反倒显得心虚;我要是动怒,正好落入圈套。可我现在做的事,哪一件经不起查?哪个库房的账本不是三处留痕?”
她翻开抽屉,取出一张纸推过去。是昨夜文墨刚报上来的北库交接记录,上面有双签、时间、监签宦官姓名,清清楚楚。
“你看,这才是实在的东西。她嘴皮子翻一翻,能改得了这个数字吗?”
胤禛低头看着那行工整字迹,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额娘……那是不是以后,无论谁挑衅,我们都该装作没听见?”
“不是装作。”清悦纠正,“是真的不必听见。你要记住,真正有力之人,从不需要向跳梁者证明自己。你走得稳,路自然宽;你做得实,话自然少。”
她合上抽屉,重新执笔:“你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回应谁,而是守住自己的节奏。别人急,你不急;别人闹,你不乱。等风过去了,你还站在这里,就是赢。”
胤禛沉默良久,忽然问:“那吴公公……也是这样的人吗?”
清悦笔尖一顿,抬眼看他。
“他从不说多余的话,也从不抢功。”胤禛声音低了些,“可每次您交代的事,他都办得妥帖。就连昨儿炭薪延误,他挨了罚也没一句怨言。”
清悦嘴角微动,终是没笑出来。“你能看到这点,很好。”她收起清单,“这样的人,才靠得住。因为他们心里有事,眼里有人,唯独没有自己那点虚名。”
胤禛缓缓点头,将书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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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头斜照进东暖阁。清悦正核对太医院送来的药方,发现一味当归用量偏大,便提笔批注“减半,另附医理说明”。
安蓉进来,低声说:“李常在去了承乾宫,跟几个答应说您目中无人,连太后赏的参片都没亲自谢恩。还说您借管宫务之名,行揽权之实。”
清悦没抬头:“她说了多久?”
“快一盏茶工夫了,说得挺痛快。”
“那让她说去。”清悦勾完最后一行,“宫里每天闲话千条,哪一条能改得了库房台账?她要是说得尽兴,也算解解闷。”
安蓉忍不住问:“主儿就不怕传到皇上耳朵里?”
“怕?”清悦放下笔,端起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我每日申领多少炭薪、发了多少布料、哪一笔钱花在何处,乾清宫随时可查。她一张嘴,能抵得过三十七份盖印存档?”
她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况且,皇上要看的不是谁吵得响,是谁能把事办成。只要永和宫账目清、流程顺、不出岔子,谁爱说什么,随他们去。”
安蓉低头应是,退到一旁。
清悦重新坐下,翻开新的文书。是户部转来的赋税折子副本,胤禛昨日判的案语已被康熙朱批“思虑周全”,她正打算誊抄一份附在明日奏报送进宫去。
外头传来脚步声,胤禛又来了。这次他没进门,只站在廊下,望着母亲伏案执笔的身影,久久未动。
清悦察觉动静,抬头看向门口。
“还有事?”她问。
胤禛摇摇头:“儿子就想看看……您是不是真的没事。”
清悦笑了下:“我有什么事?账对得上,人心扰不动,日子照常过。”
胤禛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背影比清晨来时更稳,脚步也更坚定。
安蓉轻声说:“四阿哥像是懂了。”
清悦没答话,只低头继续写字。朱笔划过纸面,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