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沅是从寨外“东头村道”(后世东头邨一带)的黄包车聚集点上车。此处是城寨附近最热闹的交通枢纽,挑着鲜鱼的海产贩子、背着竹篓的菜农、挑着担子的补鞋匠与拉客的车夫混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味、腐烂的菜叶与煤炉的烟火气。黄包车沿“东头村道”向南行驶,路面为碎石铺就,部分路段铺木板,坑洼处积着昨夜的雨水。两侧是低矮的的唐楼,外墙刷着灰泥,窗台摆着褪色的搪瓷杯晾茶。行人挤在路边,有穿粗布短衫的劳工、戴斗笠的农妇,还有牵着小孩的妇女,小孩手里攥着糖画。
过了界限街,黄包车进入“九龙塘”区域(后世九龙塘地铁站附近)。此处地势渐高,街道变窄,两侧多为花园洋房,但仍夹杂着不少棚屋与果园,种有荔枝、龙眼。沿“歌和老街”(当时称“花园道”)爬坡,路面转为泥土路,雨季泥泞,旱季扬尘。黄包车的木轮碾过土块,发出“咕隆”声。路旁英军废弃的砖砌岗亭窗户钉着木板;卖鲜花的阿婆的竹篮里插着剑兰、百合,用麻绳捆扎;背着画架的西洋传教士正给路边孩童画速写,孩童躲在阿婆身后偷看。
过了九龙塘,黄包车沿“弥敦道”(当时称“罗便臣道”)下行,进入油麻地。这里是九龙的“黄金地段”——靠近维多利亚港,码头密集,如尖沙咀码头、油麻地码头,米行、布行、海味铺等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弥敦道是九龙最宽阔的街道,此时已铺石板,两侧店铺招牌林立:“广生行”(化妆品)、“永安公司”(百货)、“民信老铺”(凉茶)。车夫加快脚步,黄包车的木轮敲击石板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沿途可见穿西装的买办夹着公文包,与外籍商人用英语交谈;戴面纱的阿拉伯妇人牵着骆驼,驼峰上挂着香料袋;卖云吞面的摊档大铜锅腾着热气,伙计用长筷捞面。
最终,黄包车沿“上海街”转入“砵兰街”(当时称“新填地街”),在“福来酒家”门前的石板路停下。此处已是油麻地的核心商业区,酒楼、茶居、绸缎庄鳞次栉比,空气中飘着烧鹅的香气与茶叶的清香。车夫刹住车把,喊一声“到啦!”。
“福来酒家”位于油麻地上海街与砵兰街交界处,介于九龙仓所在的尖沙咀与九龙寨城之间,开业于1885年,是油旺地区最早一批“中西合璧”酒楼。客群主要为本地商帮(米商、布商、海味商)、买办(洋行华经理)、乡绅(新安县士绅)。主打“粤式茶点+精致炒菜”,兼营“燕翅鲍”针对高端宴请,价格介于“大牌档”与“高级茶居”之间。它有个好处是临街二楼设雅间(包间),可俯瞰街景,既隐蔽又能彰显身份。
餐厅是一幢两层唐楼,外墙为典型岭南风格的青砖灰瓦,一楼层高4米,二楼设外挑阳台围木栏杆;门楣悬挂黑底金字木牌“福来酒家”,两侧挂“粤海珍馐”“南珍北馔”对联,下方悬大红灯笼,夜间点亮,白天收拢;一楼玻璃橱窗贴手写菜单(用毛笔写在红纸上),展示烧鹅、叉烧、虾饺等招牌菜,玻璃内侧摆着半成品,如叠成莲花状的烧卖,吸引路人。
门前铺花岗岩石板防滑,摆两盆年橘寓意“吉庆”,伙计穿靛蓝短衫、黑布裤站在门口,见黄包车靠近便上前搭手。伙计提来竹篮,帮陈启沅取下随身带来的一个册子,另一伙计递上浸过玫瑰水的热毛巾擦脸,再用软毛刷清理黄包车座垫上的灰尘。随后,黄包车则被伙计牵到街角的“车房”(用竹棚搭的临时停车场),等待下一单生意。
头戴瓜皮帽的“企堂”(领班)从门内走出,拱手作揖:“陈老板,可是赴九龙仓颜老板的雅约?”。陈启沅抱拳点头,随企堂沿木质楼梯上二楼,楼梯扶手雕缠枝莲纹,走廊铺靛蓝地毯,两侧挂“松鹤延年”“麒麟献瑞”漆画,尽头是“福来厅”雅间。
企堂轻叩木门,喊“陈老板到——”。里面颜永祠早已掀门帘出来迎宾。二人抱拳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