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抽打在残破的旗帜和染血的甲胄上。
野马泉通往甘州的古道在暮色中延伸,像一条灰白的伤疤刻在苍茫大地上。
队伍沉默地行进,只有马蹄踏碎砾石的声响,以及驮马因负重而间或发出的、被压抑的嘶鸣。
李骁端坐于马背,甲胄的胸腹处,新增了几道深刻的划痕,边缘卷起。
他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沙,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在渐浓的夜色中亮得惊人。
残留着未散的杀意和更深沉的疲惫。
他的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那里,粗布包裹的“斩机”横刀紧贴着甲裙,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隔着布帛。
刀身内里,那灰蒙蒙的雾气,仿佛活物般缓缓流转,吞噬着白日汲取的血气,传递出一种渴望更多的诡异悸动。
李骁压制着那,仿佛要破鞘而出的冰冷暴戾。
那些用粗陋帐篷布和草草包裹的吐蕃耳朵,被驮在俘获的战马背上。
暗红色的血渍不断渗出,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迅速被沙土吸收,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浓重的血腥气引来了几只秃鹫,在高空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却不敢轻易俯冲下来。
队伍中,那原本属于甘州州军的士卒,此刻显得异常安静。
出发时的暗中观望,已被谷地内的修罗场景彻底碾碎。
老府兵,脸上那道,与突厥人搏命,留下的疤痕在暮色中微微抽搐。
他沉默地走着,右手反复摩挲着腰间的横刀刀柄,那上面沾染的敌人血迹尚未完全擦净,变得粘腻。
他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李骁最后冲锋的身影,那柄名为“斩机”的刀出鞘时。
似乎并非反射日光,而是自身绽出了一线幽绿,随后便是吐蕃百夫长,连人带锤被无声撕裂的场景。
那不是寻常的武勇。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面对绝对力量时,近乎本能的屈从与敬畏。
脸色依旧苍白,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人被腰斩后,内脏混着热血。
泼洒在沙地上的黏腻景象,他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显得软弱。
他看到那些翼青卫,即便有人断了一只胳膊,也被同伴搀扶着,沉默地执行着李监军的命令。
割下标志性的右耳,收集首级,收缴那些造型狰狞的吐蕃弯刀。
他们眼神里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经历过极致厮杀后的麻木与坚毅。
他又偷偷看了一眼,队伍前方那道挺拔的背影,心中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或许,只有跟着这样的将军。
才能在这片人命如草芥的边塞,挣得一条活路,甚至是功名?
孙二狗左臂缠着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凝成暗褐色。
他声音沙哑,不时低吼着维持队形,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道路两侧,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老蔫巴则跟在李骁马后不远处,借着最后的天光,在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硬皮册子上,用炭笔艰难地记录着缴获。
独眼老兵,骑着一匹看似瘦弱却极其神骏的青海骢,如同幽灵般游离在队伍侧翼的昏暗处。
他那仅剩的独眼,在暮色中闪烁着冷冽的光。
扫过每一处风化的土丘。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当甘州城,那土黄色城墙,轮廓在夜色中浮现时,已是子夜。
城门紧闭,城头哨塔的火把,在朔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守军士兵被寒风冻得发青。
却又因城下景象而惊疑不定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