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仍沉浸在浓稠的夜色里，唯有监军副使府邸的书房，透出一星摇曳的烛火。
李骁坐在案前，身形笔直如松，脸上看不出丝毫倦意。
他不需要睡眠，至少此刻不需要。
大战前的寂静，比喧嚣更能淬炼意志。
他的手指，拂过腰间那柄，以粗布严密包裹的“斩机”的刀柄。
粗粝的布帛下，那枚镶嵌的绿松石，像一颗沉睡中逐渐苏醒的心脏，搏动着，呼应着远方即将泼洒的鲜血。
这不是紧张，而是一种高度专注的状态。
他的思绪，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算珠，清晰地回溯着过往的每一个节点。
凉州别驾府马厩旁的破屋，嫡母王氏那淬毒般的眼神。
嫡兄李承业纵马溅起的污泥，戈壁滩上反杀三名刺客时刀锋第一次割开喉管的触感。
跳荡营中与军汉以命相搏的狠戾，石堡城绝壁上攀爬时呼啸的箭矢和坠崖袍侣的惨呼。
长安紫宸殿上帝王深邃难测的垂询，还有杨国忠府邸那奢靡宴席上虚与委蛇的应对。
一幕幕，一重重。
早已将那个来自前世的灵魂，捶打锻造成如今的边军悍将。
他缓缓收拢五指，紧紧握住刀柄。
那传来的温热，似乎与他血脉中流淌的融为一体。
今日之战，不仅仅是为了军功，为了在河西站稳脚跟，更是向所有曾践踏过他，试图扼杀他的人，挥出的第一记沉重反击。
凉州李氏，太原王氏，长安城里的衮衮诸公。
他需要这场胜利，需要脚下这块土地。
需要身边这支即将见血的“翼青卫”，作为他复仇和攀登的基石。
“时辰到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清晰。
烛火啪地爆开一个灯花，旋即熄灭，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下来。
甘州大校场。
天光微熹，东方天际仅有一线鱼肚白。
凛冽的寒气仿佛能冻结呼吸。
苍凉的号角声一遍遍回荡，催动着校场上的身影快速汇聚。
核心区域，百余名“翼青卫”精锐已然列阵完毕。
他们在孙二狗，老蔫巴，独眼老兵以及新任神射队队正张五郎的带领下，沉默如铁。
札甲覆在身上，甲片泛着暗沉光泽。
细看之下，不少甲片边缘带着手工打磨的痕迹，非但不显破败，反而更添几分百战余生的煞气。
没有人说话。
只有皮索束紧甲胄的摩擦声，横刀与刀鞘轻微碰撞的金属声，以及检查弓弦张力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
他们以“锋矢阵”为基础列队，前列刀盾手，厚重的盾牌底部同时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巨兽的心跳。
中列长枪手，长枪如林，斜指苍穹，暗红色的枪缨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后列弓弩手，箭壶满载，强弓硬弩半张，箭簇闪烁着冷光。
整个军阵像一头收敛了爪牙，却随时准备暴起噬人的钢铁凶兽，凝聚的杀气让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
校场边缘，镇守使郭虔亲率的两百州兵也列队完毕。
与中央的“翼青卫”相比，他们的衣甲显得陈旧，阵型也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松散。
他们望着那支沉默而肃杀的队伍，眼神复杂，敬畏，好奇。
郎将王珪，参军崔明等昨日曾激烈反对出战的将领站在郭虔身侧，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