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春狩的喧嚣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东宫这片深水中荡开,一圈圈细微却敏感的涟漪。
春日的暖阳透过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窗棂,将斑驳的光影洒在书房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沉香,香烟从狻猊兽首铜炉中袅袅升起,在绘有繁复藻井的天花板下盘旋、消散。
不过两三日光景,一份来自宫外,沾染着馥郁香风的请托,便经由太子妃张良娣那柔若无骨的手,递到了太子李亨面前。
那是一个午后,张良娣身着藕荷色蹙金绣云凤纹宫装,高耸的发髻上簪着赤金点翠步摇,珍珠流苏随着她的莲步轻移而微微晃动。
她并非正式呈递文书,而是在纤纤玉指为太子斟满一盏新沏的蒙顶石花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声音柔媚如春莺出谷。
“听闻虢国夫人前日入宫觐见贵妃娘娘,言及这春日晴好,风光旖旎,整日困在府中实在无趣。”
“意欲再邀几位亲近的姊妹子侄,于禁苑别院办一场小范围的游猎嬉春,松散松散筋骨,也沾沾这皇家林苑的祥瑞之气呢。”
她顿了顿,用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唇角,眼波流转间,若有深意地瞥了太子一眼。
“言谈间,倒是特意问起上次春狩时,太子麾下那位箭术超凡,沉稳可靠的年轻校尉,似是姓李?道是若有如此勇武之士护卫左右,想必姊妹们更能安心尽兴,玩得开怀。”
话语轻柔,如同羽毛拂过心尖,但其蕴含的分量,却让书房内侍立的几名宫女太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一个小宫女偷偷抬眼,瞧见太子妃唇角那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又赶忙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颤巍巍的珍珠。
李亨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从狼毫笔尖滴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一团浓黑的迹晕。
他放下笔,面色平静无波,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一枚质地上乘,触手温润的白玉螭龙镇纸。
“杨家女儿,倒是惦记上本王的人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书房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凝滞了几分,连香烟上升的轨迹都变得笔直。
侍立在侧的近侍太监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李亨当即沉声道。
“传李泌、李辅国。”
不过片刻,二人便先后而至。
李泌依旧是一身青灰色道袍,手持拂尘,步履从容,眉宇间带着惯有的沉静与睿智。
李辅国则是一身深紫色宦官常服,腰束玉带,脚步轻捷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如同一抹幽影滑入书房。
那双精明的眼睛迅速扫过室内,将太子妃尚未完全退去的笑意和太子案上那团墨迹尽收眼底。
书房内,烛火因门开而轻轻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绘有山水人物的屏风上,显得光怪陆离。
李亨将张良娣的话复述一遍,而后便沉默地看着二人,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枚螭龙镇纸,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
李辅国率先躬身,细声细气地分析,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大家,虢国夫人杨玉瑶,性子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骄纵恣意,如今圣宠正浓,风头一时无两。”
“其兄杨国忠,虽出身不高,但借着贵妃的东风,如今也是势头渐起,不容小觑。她既开了这个口,若直接回绝,恐生嫌隙,落下口实,于大家眼下之势,确为不利。”
“不过是一次闺阁女眷的游猎护卫,允了她,反倒显大家气度雍容,关爱臣下家眷。”
李泌沉吟片刻,雪白的拂尘尾梢轻轻晃动,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