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西市的喧嚣在清晨的薄雾中苏醒,但今日的焦点不在琳琅货摊,而在市口那片空地上。
几辆堆满鼓囊麻袋的大车停在那里,麻袋口敞开,露出黄澄澄的粟米和灰白的麻布。
李骁站在车前,身后是孙二狗,老蔫巴,老兵和一排按刀肃立的翼青牙兵。
孙二狗鹰隼般的目光在围观人群中逡巡,不放过任何一张可疑面孔。
“擂鼓!”
李骁声音不高。
士兵抄起鼓槌,重重敲在一面蒙皮战鼓上。
沉闷雄浑的鼓声瞬间压过市声,吸引了所有目光。
“凉州司兵参军李大人募工令!”
士兵的声如洪钟,盖过鼓声余韵。
“修缮边防烽燧,管两餐稠粟粥,日结十文现钱,拖家带口者,随行孩童每日另给半勺米浆,愿出力者,速来登记。”
“日结现钱?”
“管两顿稠的?还有米浆给娃?”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像炸开的油锅。
衣衫褴褛的流民、面黄肌瘦的贫民,拖儿带女,从四面八方的巷口涌来,眼中燃烧着饥饿催生的急切光芒。
“排队!都排队!挤个鸟!”
孙二狗带着几名牙兵,横起长矛组成人墙,厉声呵斥着混乱的人群。
老蔫巴早已支起一张破桌子,摊开厚厚的账本,握着笔的手沉稳有力。
“姓名!籍贯!带几个娃?一个一个来!”
登记处很快排成长龙。
一个枯瘦的老汉颤巍巍报上名字,身后跟着两个面颊凹陷的小童。
老蔫巴记下,示意旁边的牙兵。
“带他去领今日的米浆票。”
牙兵递过一块刻着标记的小木牌。
老汉攥着木牌,看着牙兵从大桶里舀出半勺冒着热气的米糊倒进小童捧着的破碗里,浑浊的眼睛瞬间湿润,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深深弯下佝偻的脊背。
孙二狗冷眼扫过一个在队伍边缘探头探脑,穿着略体面却故意蹭脏了脸的汉子。
那汉子对上孙二狗的目光,心头一凛,慌忙低下头,缩进人群深处。
正午的日头毒辣,炙烤着城西三十里外一片荒凉的高地。
这里是新定的工点,鹰眼墩旧址。
残存的墩台基座在烈日下像巨兽的骨骸,俯瞰着下方蜿蜒的商道和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干涸河谷。
视野极佳,却也荒僻。
几百名新募的流民工匠散在工地上,动作拖沓,夯土的号子有气无力。
汗水浸透了他们褴褛的衣衫,在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李骁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看着这景象,眉头微蹙。
他身旁是光着膀子,皮肤黝黑如铁的孙二狗,正焦躁地搓着手中的马鞭。
“大人,这么下去,别说十天,一个月也夯不起半截墙!”
孙二狗压低声音,带着鹰扬戍带兵时的火气。
李骁没说话,目光投向工地一角。
那里,七八个从鹰扬戍跟来的老卒,正沉默而有力地挥动沉重的夯杵。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次夯击都带着沉闷的穿透力,溅起尘土,砸实土层。
汗水顺着他们虬结的肌肉流淌,在阳光下闪着光。
与他们周围懒散的流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李骁朝孙二狗点了下头。
孙二狗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那群鹰扬老卒身边,扬起手中的马鞭,不是抽人,而是狠狠抽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