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名册上跳跃,墨字如蚁,爬满了李骁的视野。
指尖划过一页页发黄脆硬的纸张,停驻在一个个空洞的名字上。
“王二,年五十,疾。”
“张勇,开元十年戍安西,未归。”
“李富贵…”
他顿住,后面跟着一行小字注释。
“凉州李府三房仆役”。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灰尘和灯油混合的沉闷气味。
这不是名册,这是一张吸吮大唐边军精血的巨口,一张编织严密的网。
空额、老弱、被豪强门阀私吞为奴仆佃户的府兵………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压榨着本该用于甲胄、刀枪、战马的粮饷。
李骁合上册子,硬木封面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
他抬眼,破旧营帐的布帘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荡,外面是城西旧校场空旷死寂的黑暗。
凉州折冲府,本该是戍卫河西的利刃,如今却成了一张爬满蛀虫、千疮百孔的破网。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像结了冰的寒潭,映着名册上那些无声的罪证。
更像是锋刃出鞘前,那一线致命的微光。
机会。
这腐烂的根基下,埋着他的生机。
李骁没坐。
他站着,身形在厅堂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像一杆插进地面的标枪。
“安都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安静的室内。
“看看这个。”
安崇武不解地拿起名册,随手翻开。
只扫了几页,他肥厚的眼皮就猛地一跳,敲击桌面的手指僵住了。
怎么刚刚被唬住了,居然脑子一抽,拿了真的名册。
那些被勾画出的名字和旁边的朱批小字,空额、老弱、私占……纵使看了无数遍,仍然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内衫。
“府兵乃国之干城,折冲府掌军籍,系关防务。”
李骁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安崇武变幻不定的脸。
“空额吃饷,老弱充数,精壮沦为私奴……安都尉,按《卫公兵法》及《唐律疏议》,你项上人头,够砍几次?”
安崇武猛地站起,案几被带得一晃,汤碗倾覆,油腻的汤汁泼洒在名册和他华贵的锦袍下摆上,污浊一片。
他面皮紫涨,手指颤抖地指向李骁。
“胆敢私自窥探,诬陷,该当何罪。”
“机密?”
李骁嘴角冰冷得没有一丝笑意。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安崇武下意识后退,脊背撞上了冰冷的墙壁。
“要不要我此刻就去请李别驾大人,一同来‘鉴赏’一番?”
安崇武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尚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上,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一种近乎漠视生死的狠绝。
他腰间那把刀,安崇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那粗布包裹,仿佛能感受到布帛下透出,若有若无的寒意。
折冲府里那把祖传的马槊断口,至今还让他心头发怵。
硬抗?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强硬一分,眼前这个疯子真的会掀翻桌子,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死寂在厅堂里蔓延,只有安崇武粗重的喘息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终化为一片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