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六年的夏天,闷热得像一口烧透的砖窑。
空气凝滞,黏在皮肤上,吸一口气都带着铁锈般的燥意。
李锦勒马立在高坡上,汗珠顺着帽檐下的鬓角滚落,砸在灰布军装的领口,洇开深色的一点。
他抬手抹了一把,粗糙的手掌掠过下颌那道细长的旧疤,目光鹰隼般投向南方。
视野尽头,莽莽苍苍的山峦如同伏卧的巨兽,沉默地横亘在天地之间。
那是雪峰山,他要去的地方。
“师座,”
参谋长陈瑜驱马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各部集结完毕。
只是…前面探报,吴佩孚在衡阳一线,布下了重兵,挖得跟铁桶似的。
正面硬啃,怕是要崩了牙口。”
他顿了顿,望向南边那片青黑色的山影,“雪峰山,自古天险。
这个时节,山里怕是要变天。”
李锦没回头,视线仿佛穿透了起伏的山峦,落在那片更远的、同样被酷暑炙烤的土地——湖南腹地,长沙。
“天险?”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钢,“天险,就是留给不怕死的人走的!
衡阳正面是铁桶,我们就绕过去,捅他吴佩孚的软肋!”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片沉默的巨兽,“传令!
独立师,目标雪峰山,全前进!
七日内,必须插到长沙背后!”
命令如同滚雷,瞬间传遍整个高坡下集结的部队。
刹那间,人喊马嘶,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碰撞的铿锵声、辎重车轮碾压土地的闷响,汇成一股决绝的洪流,向着那片沉默的巨兽汹涌而去。
独立师一头扎进了雪峰山的怀抱。
起初还算顺利,山势虽陡,尚有人行小道蜿蜒。
士兵们咬着牙,推拉着驮着山炮的骡马,沿着湿滑的泥径向上攀登。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军装,紧贴在皮肤上,又被山间弥漫的冰冷水汽激得一阵阵紧。
沉重的喘息声在山谷间回荡,如同拉动的风箱。
然而,山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就在部队艰难爬升至半山腰时,铅灰色的天穹骤然压了下来。
一声闷雷滚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弹丸,劈头盖脸地砸落。
雨水冰冷刺骨,瞬间浇透了单薄的军装,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原本就湿滑的泥径,转眼成了流淌着黄褐色泥浆的陷阱。
视野被白茫茫的雨幕彻底吞噬,几步之外便人影模糊,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天地。
“稳住!
稳住骡马!”
“炮!
小心那门炮!”
军官们嘶哑的吼声在暴雨中显得微弱而徒劳。
李锦骑在同样躁动不安的坐骑上,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帽檐、衣领,肆意地流淌。
他抹了把脸,雨水模糊的视线里,队伍陷入了可怕的混乱。
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中,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驮着沉重山炮的骡马更是惊恐地打着响鼻,蹄子在泥浆里徒劳地刨动,试图找到一点稳固的支撑。
突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鸣撕裂雨幕,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重物拖拽的声音!
李锦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下方不远处的狭窄山道上,一匹被泥泞彻底吞噬了立足之地的驮炮骡马,连同它背上那门沉重的山炮,在士兵们绝望的惊呼和拉扯中,无可挽回地向悬崖外滑去!
那匹可怜的牲畜眼中是纯粹的惊恐,四蹄徒劳地在虚空中乱蹬,炮管在崖壁上刮擦出刺眼的火星。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